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人啊,你现在可曾回过头,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生命田园——灵魂吗?你看见的,是一片美丽的风景,还是一片单调的贫瘠?
一个人的灵魂,便是一处风景。
翻开厚重的史书,那些被时间尘封的灵魂便鲜活起来,看他们,便如同在山水之间跋涉,古老又新鲜。王维是天地间最清澈的一泓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清冷幽雅,不染纤尘,有一种看透繁华的淡然;李白的浪漫是天边一抹浪漫的玫瑰云,够不着、追不到,只能远远的观赏。
然而,纵使清静动心,浪漫动情,却不是触动我内心深处的美丽。我独独钟爱那些倔强而刚毅的灵魂,正如斧切刀削的峭壁,如广袤而荒凉的原野,从不柔婉,浸透着生命沁骨的悲壮。
之所以钟爱,是因为稀少。因为我们生活的时代,浪漫在膨胀,清静也多有追求,然而,刚正不阿、敢作敢当这样深厚凝练的灵魂,却像一曲荡气回肠的歌,渐近尾声,飘零稀疏。
刚毅的灵魂是天地间最美丽的风景。
我敬重韩愈的古板偏激,是的,连偏激也尊敬。读他的诗、他的文,如同观看一座突兀而瘦削的山峰,故意裸露本色,把人的丑陋揭给你看。他尖锐,“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于是“夕贬潮州路八千”,贬到险山恶水去,贬得凄凉。可是山峰就是山峰,疾病缠身,小女惨死,都未让他屈服。他固执,固执地要以天下忧为忧,这是一座棱角分明的山,但也只有这种坚硬,才树得起“唐宋八大家之首”的丰碑。
我仰望梁漱溟的直率与坚持,“九天九地”的说法谁敢说出口呢?他,梁漱溟。顶撞领袖也罢,众人抨击也罢,扣上阶级敌人的帽子也罢,他始终没有改变,没有附和。他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文人,最刚硬的“谏臣”,为了自己的农村理想不惧犯上。梁漱溟是天地独大的一棵青松,可以被雪压弯枝头,但他的树干永远不会屈服。
我崇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宽博。他是一片广袤厚重的原野,包纳了生命的欢乐与追求,更能拥抱生命的苦难。他为了革命信仰,28岁英勇就义,可是,他说,“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这个年轻却深邃的头脑!他原来早已明白,连苦难也是上天赐予生命的一种荣耀!
……
合上书卷,我环顾四周,内心惶惶然。我看着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们,他们的表情、语调、举止,我听着他们的谈话——我悲哀地发现,现代人的灵魂不再有绝壁,有山峰,有峡谷,它们在趋于雷同,趋于贫瘠。我鲜少听见深邃而快心的谈话,娱乐八卦的谈资充斥双耳;我鲜少看见明澈而清醒的目光,纵情物欲是一层模糊的油脂;我甚至渴望能看见,像王艮一样招摇过市的人——因为人们都在追逐潮流,穿着相似的衣服,用着相似的表情……
为什么人们甘于灵魂的单调呢?他们似乎格外喜欢消磨自己的个性,沦为大千世界一芥尘埃。是害怕孤立的胆怯呢?是安于声色的堕落呢?是委任他人的逃避呢?他们似乎害怕那些尖锐的灵魂,他们甚至放弃景仰,因为这种尖锐会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肤浅,自己的丑陋,会痛。
然而,即使再这样一个纸般浅薄的时代,仍有一些刚毅的灵魂,倔强而孤独地屹立在荒原上。只是,这远远不够,不够。鲁迅认为孩子是希望,那么,我们这一代,下一代,再下一代,便是未来所在。只要我们的目光清澈、步伐坚定,只要我们敢于坚守自己的信念,去做“一根有思想的芦苇”,又有什么是最坏的呢?
我希望,当我们远去,后人翻开史册,深入我们灵魂的腹地,不会失望于纸一样惨白乏味的虚无,而是能惊喜地看到他们梦想中的风景——一片广博、深邃、厚重的天地,天地间有一盏盏明亮的灯,指引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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