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趿着被切割了的木屐,衣衫褴褛;你,吐着缭绕的烟圈,嘴里迸溅出几句粗鄙之语;你,一步一步朝着黑暗坠落,没声响。你那天真清澈的梦终究被世人的庸俗无知,狠狠地,掐碎了。
那时的你——小桥流水人家,堂前瓦屋巷末。细雨斜风中的你,氤氲着乳白色的雾霭,叆叇之云牵牵扯扯,缠绕出你的柔情蜜意。那壁垒上垂延至地的藤蔓,叶叶绿意连缀着你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小桥下发如墨云的洗衣妇人,伴着小溪的叮咚吟唱在溪前轻轻吟唱着属于你的歌谣;那瓦屋上的黛色飞甍,层层积淀着你两千多年以来的风雨霜雪……你一如飘逸恬静的散文,平静如一池如镜的春水,恬淡如巷尾无波的古井,他们沉沉地映着你赧然的笑靥,与我静静地梳理着那清丽的梦想。
你的美丽、你的清澈、你的纯真、你的恬趣晓畅,的确让人误以为你的模样已达绝美。
是我太傻,才发现世间再美好的事物都不曾永恒存在。就像那脆弱的爱情,终是要成为被现实蹂躏的对象的。终于,你逃遁,携着我的情,还是一样逃不过岁月的追逐。当初梦得太天真,事到如今只剩下被掐碎的零碎废墟。
你被精简修整。工厂的轰鸣声捋去了你杨柳依依的婀娜、汽车的呼啸声夺去了你沉睡周庄的安逸、闹市的叫骂声驱走了你清泉的透明、你瓦蓝的质朴、你巷道的悠远……你被时代的魔爪狠狠地掐倒,你快喘不过气来,却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满目疮痍的身体一次又一次被开凿,被灌入肮脏的污水,被一座座赫然崛起的高楼大厦遮住了双目。你欲哭无泪,又默默咽下苦水。闭上眼,关上心。
孩子们呆在一层更比一层高的大楼里向灰蒙蒙的天空望去——没有了云蒸霞蔚的天空,没有了与风赛跑的纸鸢,没有了阳光温暖透彻的拥抱。他们不会感受到那些年我们在田埂间奔跑跳跃的畅快,不会感受到那些年我们眺望蒲公英飞翔的欢欣,不会感受到那些年我们拨开绿叶偷桑葚的窃喜。他们不会知道你是谁。在照片上,在从前的文字里,他们只知道你叫“江南”,却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梦里水乡,什么叫流水人家,什么是那个让世人魂牵梦绕的姑苏。他们不会知道了,恐怕你打算走了。
科技的飞跃,践踏了你的肉体,直到掐住了你的脖子!
你的灵魂被囚囿了,你选择了堕落,掐着我的情。
当某年某月,我揣着惧怕又试探的心情去那个名叫“江南”的地方。触目惊心的臭水沟纵横交错,萎靡的枯梗抵死苦守一节老根,惨白的石墙上写着一个个扭曲的“拆”字。四下寂寥无人。也是,想必也不会有人愿意到这样的一隅来看所谓的“江南”罢,也只有我这样一个对你如此痴情之人,才敢揪着心,掐着心地来看你罢。
我们一直盲目地认为你是固有的美丽,我们在这场梦里沉睡太久了。终于,作为造物主的你把我们狠狠地掐醒!
弇陋的人被掐碎了那份如水的情意,会疼吗,会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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