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一天一夜——记第一次横渡黄海
一月八日 下午六点
启航
烟台港口黄色的灯光正忽明忽暗地闪烁,我们快步走上舷梯准备登船。我回头望去,港口老旧昏黄的灯照不到堆积成山的集装箱,于是集装箱变作一堆黑压压的方形影子。我看向船艉,发亮的铆钉在那里镶了三个字——“香雪兰”。我仔细打量着这巨兽,它用斑驳的油漆来向我炫耀它十几年的航海经验。我进到船里,厚重的红色地毯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发散着淡淡的霉味,所有的灯都被铁丝网紧紧箍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发出刺眼的光芒。船一共有七八层,每层两米多高,曲曲绕绕的走廊把所有舱室连接在一起,这些走廊只有一米宽。整个船像一个巨大的蚁穴,杂乱而拥挤。
船开动了,我趴在舷窗边,看着港口离我越来越远。一海里,两海里,刚开始是几盏黄色的灯,后来是一团闪烁的光点,最后成了一条长长的灯带,我们离岸越来越远。船像一只装红酒的高脚杯,被海水摇来晃去。水一会儿从左舷甲板上灌进来,一会儿又从右舷甲板上倾下去。
一月八日 晚上八点
夜渡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航行,我们离开了我国的领海,现已到了公海。来自闹市区的人们此刻失去了手机信号、网络,他们孤独,就像优秀的猎手失掉了他最忠诚的猎犬。我不在任何国家,这里只是黄海上漂泊着的一叶孤舟。唯一能陪伴我的,只有舷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那一轮皎洁的月。月是个老朋友啊,陪我跋山涉水,也陪我漂洋过海,陪我出生,也终将陪我死去。可能,只有那皎洁的月,才是永恒的吧!待我垂垂老矣,再见到那皎洁的月光,不知我会不会记起十四岁的那个漂洋过海的夜晚。
同我一屋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叔,他总是把屋里那台生产于上个世纪末的彩电打开着,点上一支烟,翘着二郎腿坐在电视前,眯缝着眼睛盯着电视若有所思。电视里播的是几年前的韩国新闻,主持人面无表情地用韩语说着那些早已过时的新闻,电视发出的巨大杂音时常盖住他的声音。我问他是否能知道这新闻的内容,他摇摇头,继续盯着电视。对他而言,节目的内容并不重要,这只是一个孤独的人为了让自己思考时不感到孤独而给自己播放的背景音乐。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孤独啊。
一月九日 上午九点
海天
船已经开到了海的中央。我穿上大衣,围上围巾,踩上靴子,来到上层甲板。正值隆冬腊月,虽然阳光格外明媚,但寒风更是刺骨,耳畔除了风的怒号就听不见其他声音。甲板上结了薄薄一层冰壳,靴子踩在上面就不住地打滑。我迎风站着,风在我脸上狠狠地拍打。它吹起我围巾的末端,掀起大衣的下摆。我端起望远镜环视四周,周围没有第二艘船出现,这里是黄海的中央。远远望去,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浅蓝色的天与深蓝色的海构成一条长长的、细细的线,线绕了个大大的圈子,把我们兜在里面。海面不是平的,上面布满了一层层细浪,太阳照上去,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漂在海面上的一层细碎的金箔。天空高远而清澈,发散极淡的蓝色,像一湾蓝色的湖;云多而洁白,像崭新的白衬衣,高高地铺在天空上,它们经过光照,仿佛被漂洗了一遍,泛着淡淡的金黄色光晕。海鸥们时而盘旋,时而俯冲,像是云的精灵,洁白得仿佛是云的碎片。
一月九日 下午一点
船艏
我打开舱门,到上层甲板,通过铁舷梯到下层甲板。下层甲板有个长步道,步道一侧上客舱的舷窗,另一侧就是大海。步道的风极大,我死死抓紧舷窗以防被吹落海。穿过步道,我穿过堆积如山的集装箱,来到船头。景色比船艉更加宜人,视野更大,深蓝色的海面出现形状不一的斑点,那是云的影子。
一月九日 下午六点
到达
刚开始是一两座山,后来越来越多。这些山从海面上长出来,渔船在其中穿梭。山脚下团块状、条带状的是聚落,山腰上冒烟的是火电厂,山顶上郁郁葱葱的是树林。渔船越来越多,船上的渔民站起身来大声地用韩语向我们打招呼。我们已经到了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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