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天气转凉。他因贪恋温暖的被窝而快要迟到，他飞快地穿衣洗漱，背上耐克，穿上阿迪，正准备夺门而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乖孙，桌子上有俺给你烫的奶，记得喝哦！”
他听着，瞥了眼桌上那个破旧丑陋的保温杯，“啧”了一身，便装作没听见，一头钻进那凛冽的寒风中。
到了学校，拉开包，才发现作业本没有带，他慌慌张张的找老师借来电话，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母亲的号码。
母亲很快接了电话：“喂？”“妈！我作业本没有带，你帮我拿到学校来！”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音使他不得不扯着嗓子说话。
“我忙，叫你奶奶送！”
“妈，你送吧……”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乞求。
“厂里最近在裁员，你不是不知道！我打给你奶奶，让她给你送来。”母亲很快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啧！”他狠狠的跺了下脚。
开始上课了，他尽力将心思专注在课堂上，眼睛却总是不自觉的往窗外瞥。突然，门被“咚”的一声推开，一个白发苍苍、布满皱纹的脑袋伸进来。
他不知怎的，一下子将脑袋埋下来，埋得很低，又听见来人说：“俺找狗娃。”
那是他的乳名。
老师说没有这个人，想了想又转头望向他：“那是你奶奶吗？”
他咬着嘴唇，咽了口口水，犹豫着慢慢点点头，艰难地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他感到同学们灼灼的目光，脸上变得滚烫。一滴圆溜溜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但他没有擦，他的手正忙着将衣角揉作一团。
他缓慢的挪出教室，来到来人面前。
风在呼啸，声音很吵，说话也得扯着嗓子。“孙子！你的作业！”奶奶汗涔涔脸上的几根皱纹扭动着，堆成一个笑脸。她边说，边将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递给他，他接过一看：草稿纸、课外书、文件夹……就是没有作业本。
他沉下脸，不满地嘀咕：“这些都不是我要的！”奶奶一听，笑容渐渐隐去，神情变得有些慌张，忙又接过袋子，翻找起来。那双粗糙的大手，因紧张，竟微微的颤抖着。
他趁此机会，细细打量着奶奶－－头发用路边摊买的塑料发卡别着，身上老土的黑棉袄外还围着一条打满补丁、油腻腻的围裙，脚上的布鞋几乎算得上一件古董。
同学们频频将目光投向他和奶奶，使他感觉越发不自在，他觉得平日里健步如飞的时间此刻似乎打起了瞌睡，
“这是吗？”奶奶终于从袋子底部抽出一本皱巴巴的小书。
他一把夺过去，小心地抚平，看见封面上沾上了几星油污。
他顿时愤怒起来，他一向很爱惜自己的东西，尽管那油污并不明显。
“你把我的本子弄脏了！”
他的声音之大，连正在上课的老师都瞥了他一眼，更别说同学们，许多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窗外。
他压低了声音，话语中依旧燃烧着熊熊怒火：“你真是什么事都做不好！”
奶奶身子一震，这带刺的话仿佛一支利箭直直地刺入她的心脏。她的眼光黯淡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就如同被微风抚过的烛火，只是光芒稍稍灰暗的一瞬，便又重新变得明亮。
“对不起哦，乖孙！”她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个笑容，慢慢从棉袄的夹层里掏出那个保温杯：“早上你忘了带牛奶。”
“我不喝！”他依旧余怒未消，抬手打掉了奶奶递过来的杯子。
“砰！”杯子应声落地，盖子摔了开来，牛奶泼了一地。
这声音实在太大了，老师转过头来“怎么了？”
他迅速蹲下身，拾起杯子，挤出一个微笑：“呃，杯子没有拿稳，掉了！”
“哦。”老师并未深究。
他轻轻的吁了口气，收起笑，将杯子塞回奶奶手中：“行了，你快回去吧！”末了，有低低添上一句：“下次别这样来学校找我。”
奶奶愣愣的，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北风依旧呼啸着。
他拿着作业本，逃离一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抬头见窗外的奶奶仍未离去，急急忙忙地打着手势：“走啊！快回去！”
奶奶便迈着蹒跚的步伐，向回走去，却仍是一步三回头。
他气得直挥手，口中无声的叫喊着：“走哇！回去！”
奶奶终于从了，快步离去，那身影竟有些像在逃离。
他见奶奶离开，终于放了心，埋头课本中，不再抬起。
于是，他并不知道，那个苍老的身影在“逃”出教室最后一扇窗时，向她回眸那深情的一望。
他和奶奶，都在那一刻，选择了逃离。只不过，他的逃离是出于虚荣，而奶奶的逃离，是源于对他最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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