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山,或平缓如滩,良田沃土在他的怀抱中滋养着一群群知足的山里人,田间小溪如绿带飘过,田埂草洼里缺不了莫名的小花;或陡峭如削,将千年风雨的剥蚀写成屹然挺立,写得触目惊心,山脊时有奇峰突起、一柱冲天者。
我半生有关快乐的回忆,大都与这山有关。十一岁时土地承包,三五个伙伴牵着自家的耕牛,在草地上写着诗人的童话。牛儿们搭伙吃草,我们仰卧在草丛中。草茎如弦,被微风拨弄出若有若无的乐音。小花轻晃着脑袋,眼一闭一睁间,她们便被投射到蔚蓝的天幕上,花间穿梭着几缕白云。
或盛夏午后,伙伴们相邀去给牛儿割草。先是踯躅于主人家已摘的大梨树下,像猴儿般搜索着那藏在叶间的小果儿。由于多得了几天母体的滋养,它们异常甜美。每次心满意足,我们都暗自庆幸大人们并不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借助镰刀攀上山崖,屏住呼吸看几眼毛茸茸的小雀儿,将准备好的虫子送到他们嘴边。每当那鹅黄的小喙触碰指尖,心头便漾起一种油油的慈爱!在夕阳将草儿染上了金色,又争相舞动着镰刀收割那一地金黄。待夜幕降临,嗅着熟悉的炊烟味鱼贯进入村庄。
伴随着我们的成长,父亲们便在自家的土地上打拼。他们浓重的汗滴打湿了黄土,须臾又被吸收和蒸发,土地又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夏日收麦,父亲初上地先是猫着腰,风卷残云便出了地头;日上三竿时,他蹲下来缓慢前行;临晌午,他半跪下来,像是在砍伐一棵棵大树。
跪着,不是乞求,而是为了更好的站起来!
父亲便在这山里打拼了七十一载,把自己站成了一棵大树!
父六十三岁,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被师范“提前录取”。父亲说他的梦活了,净是些开心事。短短四载,幸福了他的一生!我并没让他知道,四郎河融进了我的泪水,冬季的那颗还结成了圆圆的冰。
父六十七岁,我毕业后第十天,他便一病不起了。
我含泪卖掉了他一手养大的耕牛,为他打了棺板。父亲卧床四载,从未有过一声叹息,但他的目光一天天黯淡了。
一棵树,在枝枯叶零的煎熬中日渐失去生命的活力,我的梦开始支离破碎了;当这棵树悄然倒下时,我把梦中唯有的开心陪进了他的坟茔!尽管我知道,父亲复归大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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