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反复读哪些书

时间:2022-04-28 01:38:23 阅读: 最新文章 文档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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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反复读哪些书,比曾经读过什么书,似乎更容易识别阅读趣味。

二十年前买书,已经确定一条原则:一本书不值得看第二遍,就不要买。以反复阅读的次数排序,下面这些作者或书本是重读频率最高的。

一,金克木先生的杂文。

我一直认为,金先生是上世纪中国学者中最被低估的一位,无论是专业领域还是大众认知,国内学界还是国际学界。

前后收先生单行本十数册,记不清读过多少遍,数百字小篇,总有新触发,新体悟。最爱看的还是他的杂文,大家小品,举重若轻,信息量惊人。

先生八十岁后目力衰减,全凭记忆,天马行空,打通古今中外,随意漫谈,自谦为文化随笔实际可称文化绝笔”——

渊博通绝,行文奇绝;洞察精绝,识见高绝;天资冠绝,洒脱清绝。

金克木先生在《答问喜欢什么书》一文中写道:“……我所喜欢的书就是读了和没读不一样,且还可以时时再读,每次都和没再读不一样,因此心里很高兴,这样的书我喜欢……” 吾从先生之言,也向所有人推荐先生的文字。

二,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和散文。

二十四五岁之后,很少再读小说,更绝少买小说。汪先生是特例。

他的小说,完全不像小说,不说教,不耍花活。结实,温暖,雅致,精巧,动人。 散文更是自成一家。我自己的看法是承接古诗十九首和六朝风味,朴厚而清逸。 戏剧剧本也好,我觉得他是自比徐渭《四声猿》《歌代啸》的。

三,阿城先生的所有文字。

先生散淡,写得太少。作为阿城迷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反复读那些已经几乎能背下来的文章。 我的偏见,阿城的文字高出当代大陆作家一大块,不在一个级别。

第一是节奏,我以为除去周氏兄弟,现代汉语写作阿城先生的文字节奏最好,不仅是纸面上,读时更明显,有气息声口,有音韵腔调,先生是很懂古诗词声律的。 第二是见识。不是知识,是常识,通识,见识,尤其是文化史和器物史。 除了已出版的几本书,也推荐大家看他的访谈和讲课视频。

四,张中行先生《负暄琐话》三部曲,我目为白话文的《世说新语》 先生的其他著作,基本收齐。

《顺生论》是本大野心之作,看似随意,其实是想打通中外,单立门户。

《禅外说禅》《文言津逮》《诗词读写丛话》《文言和白话》,与王力、吕叔湘、罗常培诸先生一脉,大家作小品,深入而浅出,现在越见稀少了。

五,谈掌故,风物,饮食之类的几位大家。郑逸梅,唐鲁孙,邓云乡,逯耀东,周邵,夏元瑜,赵珩,等等,多不胜举。此类书,非反复读,不能得味。 另外单列一位,齐如山。

六,明清笔记,最宜消闲破闷,数量很多,不列举。 读得最多的,是《扬州画舫录》

这是一部奇书,风格体例独出一格。《洛阳伽蓝记》《博物志》《酉阳杂俎》《梦梁录》《东坡


志林》《聊斋》……,兼而有之又超乎其右。

袁枚序:……艾塘李君,槃槃有才,操觚记之。上自仙宸帝所、下至篱落储胥;旁及酒楼茶肆、胡虫奇姐之观,鞠戈流跄之戏。都知录事之家,莫不科别其条,了如指掌。于牙牌二十四景之外,更加详尽。真足传玩一时,舄奕千载焉!……

阮元序中说:……艾塘为此垂二十年,考索于志乘碑版,咨询于故老通人,采访于舟人市贾。其裁制在雅俗之间,询为深合古书体例者。……

作者李斗自序:……斗幼失学,疏于经史,而好游山水,尝三至粤西,七游闽浙,一往楚豫,两上京师。退而家居,则时泛舟湖上,往来诸工段间,阅历既熟,于是一小巷一厕居无不详悉。又尝以目之所见,耳之所闻,上之贤士大夫流风余韵,下之琐细猥亵之事,诙谐俚俗之谈,皆登而记之。自甲申至于乙卯,凡三十年,所集既多,删而成帙。以地为经,以人物记事为纬。…… 有心有闲的知友,不妨添上一本。

七,三日后续。想不到个人的趣味,有这么多赞同,出乎意表。

另有一位不能不补,孙犁先生。先生的杂文,烟火气重,还是推荐他的书话。前有知堂,后有观堂,近代书话的两峰。孙犁晚年书话,文章完全没有雕琢痕迹,平白如话,诚恳坦荡。写字的人容易沾染各种腔调,孙先生的文字极特别,近晚唐诗意,炼句深而无匠气。 又补:周有光先生的语文类闲谈。

马三立老师以前说,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老一代评弹唱腔为啥好听呢?按说侯、郭、刘、马这几位老先生那相声,笑点不密集,也都是悠悠然家长里短的事,为什么耐得住听,反复的听?我觉得就是个功力。有功力的相声、京剧、音乐甚至于话剧念白、电影镜头语言和书,都是那么个圆润润颤悠悠饱满满的劲,跟熬到火候的乳白鱼汤、火候到家的扣肉一个道理。卡尔维诺说经典得经得起重读,我觉得,重读的就是这么个醇厚功力《红楼梦》《金瓶梅》,情节对白大家都滚瓜烂熟了,可多少人捧着一读再读呢?就是个好口感了。

我个有朋友,到哪儿都离不了耳机。吃饭时爱听侯宝林郭启儒的相声,赖沙发时爱听戴维斯的爵士。如果吃饭时改让他听小宫瑞代的琴曲,立刻全身凉飕飕啥都吃不下。同样的道理吧,书这东西配吃的喝的睡的,其实也都有挑。有些书跟奥黛丽·赫本似的,适合喝下午茶;有些书跟梅根·克斯似的,适合带出去飙车;有些书跟伊莎贝拉·阿加妮似的,你一点儿一点儿看,怕看漏了,而且可以反复看。

闲书跟肉一样,分肥、瘦和柴;跟茶一样,分温到削。耐得住重读的书,基本是偏温厚、有劲头、肥而不腻的书。

我个人的经验是:翻译的外文书,越是近现代的,翻译腔越重,锐利、寒、削。老一辈的翻译,词句都更圆润温和些,翻译腔不重,朱生豪先生的莎翁、傅雷先生的巴尔扎克之类不提,像王科一先生的《傲慢与偏见》、李健吾先生的《包法利夫人》,读来照样有午后阳光的温煦感,很适合重读。反而是翻译越近的,再重读有时会不平顺厚润,不推荐。

中文作品其实也类似,但得细分。上古诸子散文诗之类,好读但不膏腴,像牛肉干,咬多了厚味满口,但牙口累;《文选》里的东西尤其如此,《古诗十九首》算例外;越是近年出版的书,越清淡薄而好读,但偏滑,不厚润,所以反而是民国到解放那些年间的文章,经得住读。我认识的人里,有很多趣味类似,都爱重读《三言》《金瓶梅》《牡丹亭》《红楼梦》《水浒》《儒林外史》


以至于沈从文、汪曾祺、钱钟书、张爱玲、施蛰存、郁达夫、林语堂等诸位,无他,这几位的东西都聪明厚润不紧绷,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而且跟林妹妹看《西厢记》似的,余香满口。仔细想来,大概一是那时的人语感精熟,二是大家书面语还没开始被大幅度翻译腔化。不只是小说,金庸《袁崇焕评传》和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年代久远,但词句极好读,易上手,温和平顺。

其他诸如《西洋世界军事史》《红楼梦》《鹿鼎记》文学讲稿》《阿拉蕾》《西游记》,都是百搭妙物。村上春树的所有短篇和某几个不那么阴暗的长篇是很好的飞机重读书。海明威40年代之前的短篇白天走路看时会觉得清爽明快而且有嚼劲,但不宜入夜重读。马尔克斯的就不拘些,早期的阴郁些,中后期大多有花团锦簇似的热闹,宜饭宜粥宜走路。膏腴一点的书,例如沈、汪、梁、施、张、钱诸位的小散文,很适合吃饭时读。汪、梁的饮食散文尤其搭调,助长食欲。同理适用于各家通俗演义和古典章回小说。因为章回小说大多有松有紧故事性十足,又肥皂又好玩,有肉味,极下饭。《红楼梦》五十五回之前,《金瓶梅》宋蕙莲死之前,都是百搭下饭、反复嚼读的好段落。莫言的小说有肉味,比余华的下饭(看《活着》或者《爱情故事》或者《现实一种》真的会减损食欲)。欧·亨利的东西、马拉默德的大部分喜剧结尾小说、卡尔维诺的马可瓦尔多系列,张岱那几本随笔集,就可以当随时捧起来读着玩的零食甜点。

随便补几句。

寒、削、轻快的闲书初次读,适合阳光好的旅程。比如坐火车时读福克纳斯坦贝克科塔萨尔甚至理学教材,平时再看不下去的段落都可以轻松咽掉。同样适合火车旅途的是商务印书馆出的各种史和各种艺术建筑和植物图鉴。

大部头的东西,其实蛮适合假期,边吃轻碎的零食边读。我有朋友努力了好多次,《追忆似水年华》也没弄完。《战争与和平》和《卡拉马佐夫兄弟》其实也有类似问题,俄罗斯长篇小说名字多昵称杂,稍不留意就读滑了。所以假期用来读长东西,一气呵成的愉悦,能保持好几天心情的清爽——好书的好处之一是能让人思维明晰心情清爽看什么都比平日清楚,当然清爽不等于快乐。然后是季节,拿川端康成举例,冬天我就不太敢读《睡美人》《山音》和《雪国》,冷;读《古都》会好一些,虽然我有朋友认为《古都》有粉饰太平刻意美化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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