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板栗树 清明，扫墓，踏青，回到老家。 老家在一条山沟沟里，各式的楼房贴着各色的墙砖星罗棋布，再不复孩提时的模样。 孩提时的老家，百十号人住在一个大屋堂里，一户挨着一户，一家连着一家，如今却是满目的断垣残墙，屋堂前共有的那块地坪边，几个瑟瑟的树桩如同被人随手丢弃的烟屁股，勾起一些往事和童年的回忆。 三十多年前吧，大屋堂的地坪边突然长出几株嫩绿的小树苗，瘦瘦的枝干托着心叶上滚动的生机不经意地出现在人们面前，会是什么树呢？一群七八岁的屁大孩童争个不休，家长们闻风而出，“是石槠”，大人们似乎就不同凡响，“肯定是圆槠！”，后来的人却好象更加心有成竹，“分明是桑叶树嘛”，几个女人也不甘寂寞跟着起哄，“应当是苦槠树吧？”，老人们毕竟老成持重，轻轻的一个问号让这种争论余味不休（这里的“苦槠”，“圆槠”，“石槠”都是我们老家对当地一些带果杂木的俗称，只识其音不释其义，不必深究）。可小树却并不因为身份来历不明而停止了它们的茁壮成长，两三年之后不仅攀伸出了一人多高的树干，还在仲春的时候挂上了一线线淡绿如小姑娘细软的辫子般的花，只是依然没有人能准确的说出这是什么树开的什么花，直到盛夏的时候，一些毛绒绒的圆球带着青绿在枝丫间斑驳的阳光里探头探脑，才终于有人惊呼原来这是板栗！于是所有的大人们都一副“原本就知道，只是一时忘记”的晃然大悟，板栗树，其实是直到你捧出了自已的果实，人们才算真正的认识了你。 秋风吹黄栗子的时节，孩子们等不及板栗熟透了掉下来就开始攀着树枝采摘，起初的时候，大人们还能背了双手满脸不屑地在旁边装着若无其事，可孩子们嚼着栗子津津有味的“啧啧”声终于让他们的喉结开始一上一下的来回吞咽，于是都拿来了长木棍细竹杆对着板栗树疯狂的暴打，栗子纷纷掉落之后的板栗树一片狼籍，断枝残叶在秋风里凄凉地颤抖，挂在树梢挣扎着不肯凋谢，分明就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妻子却遭丈夫遗弃的怨妇在呜咽轻诉，人们啊，掠夺果实的时候何苦这样残忍地不择手段？！ 这样乱采滥摘的场面终于引来了公社大队和生产队的领导，在一番集体主义教肩之后大家都统一了认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集体财产谁也不能据为已有，生产队长做了几块木牌写上“集体财产”的字样，用长铁钉钉在每颗板栗树的树干上，钉钉的时候，有白白的带些暗绿的树汁从钉子旁挤落出来，不知是不是板栗树流出的泪水，赐予甜蜜的，给钉上铁钉，如果板栗树也有心的话，那长钉的钉尖，是不是正好钉在了心尖尖上？ 伤也好痛也罢，板栗树一样用它的枝繁叶茂证明着它的存在，用年年的开花结果证实着自已顽强的生命力，越来越粗壮的树干并不挺拔巍峨，表皮被风霜雨雪龟裂成一斑一斑，象一只伸到垃圾里的老乞丐的手，粗犷却又包裹着坚实的树质，女人们可不管它是集体财产还是私人风景，寻来了铁丝绳索绕在树干上牵成一根根晾衣索子，风吹树摇，远远的看上去就象姑娘婆娑婀娜的舞姿，到近处才看得到被铁丝勒出的一道道深深的痕，坚韧刚强的，总是有铁索捆绑，越是挣扎，那勒痕也越是怵目惊心。 板栗树就这样被钉着铁钉捆着铁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经历着寒来暑往，却不知道身外的世界日新月异，八十年代初，农村的集体经济开始解体，大屋堂的村民们一户一户的另筇新居往山沟的各个角落迁移，分田分山分土的时候却没有将这几株板栗分到某个户头里，似乎是谁都能管谁也不管，秋收的时节这里便又成了孩童们寻找野食的天堂和乐园，终于有一天，一个小孩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家长找不到承担责任的对象就一气之下搬来斧头，将板栗树当成“凶手”就地正法了，留下地坪边那几个委屈的树桩仿佛还在透着迷惘：板栗树，是不是也该象阿猫阿狗一样找一个主子，才能避免被蹂躏残害的命运？ 该回去了，最后再看一眼那几个板栗树桩，已经被岁月腐蚀得没有任何生机，我知道，这个世界，无论曾经怎样辉煌的果实，怎样坚硬的骨络，最终都难免要化作尘埃烟消云散。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14d2c94c71fe910ef02df88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