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末,少年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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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箩十六岁,又矮又瘦,肤色是被太阳晒得过度饱和的小麦色,就像一颗染了铁锈色的豆芽菜。

豆芽菜这个比喻,是海冬说的。当着大人们的面,海冬满眼怜惜地握住鸢箩的手,然后说,放心吧,在城里我保证你会变得白白靓靓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大城市女孩的优越感。 大人们笑啊笑的,连声说是,说鸢箩也会像海冬一样变成漂亮的城市姑娘。

鸢箩的爸爸掏出大把红色的钞票,塞给海冬。他说,喏,海冬,你带鸢箩去买几件漂亮衣服。

然后,大人们开始相互推辞,红色的钞票有几张掉在了地上。

嘿呀,我是鸢箩的亲姨妈呀,买衣服的钱我还是拿得出的。海冬妈妈的声音最尖锐,态度也最坚决。后来,海冬妈妈的指甲划过鸢箩爸爸的手臂,留下白白的印子,而钞票到底还是被塞进海冬妈妈的口袋里。

海冬望着掉在自己脚面上的一张钞票,舌尖有些发涩。她扭头看鸢箩,鸢箩只是盯着海冬的psp,眉头微皱地研究玩法。

海冬心里的无名火忽地熄了。她想,鸢箩不过是有个当土大款的爸,有再多的钱,她也仍然只是个连psp都不会玩的乡下妹子。 夏天已经快结束了。

长白山脚下的城市,常年阴凉,夏天短暂得就像一闪而逝的梦。

海冬每日带鸢箩去逛街,挑选各种美得像仙女似的公主衫给鸢箩试穿。鸢箩最爱淑女屋的一条白裙子,像茉莉,缀着珍珠纽扣和白色蕾丝。鸢箩站在镜子前久久不愿转身。售货员也不知如何措词赞美。 说得好听是质朴脱俗。 说得直白是土得掉渣。

海冬看鸢箩的神色,强忍着笑,拍拍手,就这条吧。 海冬挽着鸢箩的手臂,亲密得就像双生花。邻里们都赞海冬对表妹真好。海冬本就嘴甜,在小区里人缘极广。

鸢箩在人前鲜少开口,见人也只是淡淡地笑,淡得几乎化开了,风一吹就散了。 大家在背后便说,乡下孩子,到底见识浅,好在并不粗野。 八月之末。

夜里的空气中有渐次浓重的湿气。

鸢箩喜欢光脚穿旧球鞋跑步,在小区那条已经快干涸的人工湖旁边。夜晚九十点钟的空气里,依稀有故乡的气息,沁凉、湿润。闭上眼,似乎可以想象得到此刻山上羊草抽穗的画面,十里雪白。如果再深深地俯首,便能听见石缝里的虫鸣。

有一天,她依稀在夜风里听见弦音,应该是吉他吧,低低的,如泣如诉,像她的乡愁。在乐声中,她的眼睛微微湿润。

她想念她的山林、兔子和绵羊,在这城市里,她孤单得不能自已。

九月,海冬换上了校衫,深的蓝和浅的白,看起来有些冷冽。

鸢箩跟在她后面,两个人向公交站走。海冬看看腕表,低低地惊呼一声,拉着鸢箩一顿猛跑。其实也不算晚啊,鸢箩想,但她喜欢奔跑的感觉,喜欢风从发间穿过的力量。 六点三十分,他们准时到公交站。

海冬大口喘气,对一米之外的男生说,江柘,好巧啊。

叫江柘的男生偏过头,笑起来,说,怎么跑得这么急,又不会迟到。说话的时候,他的


眼神却落在鸢箩的脸上,鸢箩麦色的皮肤泛着红,穿公主领的白色衬衫。 海冬说,哦,这是我表妹鸢箩,和我们同个学校。

鸢箩看看江柘,然后专注地望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似乎不太习惯和陌生男生说话。 上车,有一个空座位,江柘招呼鸢箩去坐。海冬轻轻推推鸢箩。鸢箩便坐下了,隔着车窗,有小朵的晨光落在胳膊上。海冬和江柘并肩站着,与鸢箩隔了一个座位的距离。海冬有说有笑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媚。鸢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睫毛动了动。她觉得那个时候的海冬就像一朵花,努力想开出最标准的模样。那种热情,是用力的,庞大却又生硬。 车上的人在下一站多了起来,有人将鸢箩与他们隔开。江柘隔着人群探头,看看鸢箩,那种眼神,像亲人。鸢箩迎着他的视线翘翘嘴角。 其实,这并不是江柘第一次看见鸢箩。

三天前的夜里,他拖着大行李箱从机场回来,路过小区的人工湖,看见有女生光着脚,在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上走。月光不是太透亮,女生的细碎短发盖住侧脸。 但是这个早晨,江柘忽地就笃定起来,那夜的女生一定就是鸢箩。 他对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江柘摸摸鼻子,兀自低低的笑。海冬问,你笑什么呢?他说没什么啊。其实是看见鸢箩在用手指轻戳膝盖上的一只瓢虫。

鸢箩和海冬同年,只是海冬略长几个月而已。海冬她爸在教育局有过硬的关系,不仅顺利地把海冬转进了市重点高中,还把鸢箩和海冬分到了同个班。

海冬警告班里调皮的男生,她说这是我妹妹,你们不许捉弄她。于是有人笑起来,看看鸢箩,小声地开玩笑,说海冬你和你妹肯定不是一个妈生的。大家望着鸢箩黑里透红的脸,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鸢箩的校园生活平静地开场了。像一棵树,被人从山林移植到庭院,除了有些孤独,其他还好。

江柘在邻班。有一次,鸢箩从他们班门前经过,听见江柘靠着走廊的窗在读英文,声音朗朗的,令她颇为惊叹。

她羡慕所有英文说得好听的人。她也喜欢原声版的外国老电影,乱世佳人》魂断蓝桥》《卡萨布兰卡》。她觉得江柘读英文的声音,就像是电影里的男主角。 但是,在英文课上,她从来都是羞于启口。

转学后半个月,英文老师终于点了鸢箩的名字朗读课文。她站起来,单手握着书。海冬看见她的另只手垂在身体一侧,紧紧地握成拳。课文读到一半,全班同学已有半数趴在桌上笑得涕泪交加。英文老师终于也忍不住,示意鸢箩坐下。老师说,鸢箩啊,要多练习口语,努力把乡音去掉。鸢箩的脸红得就像祖父菜园里的萝卜。 下课后,海冬把班里笑得最欢的男生们逐个教训了一遍。 初秋的傍晚,鸢箩走在海冬的影子里,第一次觉得这个女生像个姐姐。海冬回转身,说,不怕的,鸢箩,周末我带你去江柘家,让他教你口语。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江柘是全市中学生英语大赛的口语冠军,他将来是要做翻译官的。

鸢箩没说话,只是快走几步,她们俩的影子平行地在夕照里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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