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总是令人忧愁”——简析《边城》的艺术世界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翠翠结束懵懂的青涩岁月,开始一段或漫长或短暂的等待生活,沈从文流淌于文字间的写意画也最终卷起了卷轴。渡船悠悠,情爱涓涓,作者将这个美丽善良的爱情故事附在清澈的溪水旁边,让两者相互依傍。故事完了,溪水依然汩汩流淌,日夜不息,于是故事便有了一个悠长浪漫的结局,惟有淡淡的悲哀永远留在那个边远的浪漫化了的城镇,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边城》是适于被印在古旧的线装书里阅读的,泛黄变脆的纸张散发陈年的旧味,雾化了清新的溪流、白塔、渡船和小镇,也模糊了一段隐藏于乱世夹缝里默默生存的宁静岁月。人物和风土也被蒙上一层现实的烟火气,亦真亦幻,闪烁着经典的光辉。 沈从文笔下的边城世界充满了美与善。淳朴的民风、秀美的女子,青翠的山峦、清澈的河水,一切的一切,都浑然天成。生长在茶峒山水旁的小镇居民们,骨血里有着崇尚自由清新的体举和淳朴热忱的性格,老船夫、翠翠、傩送、天宝、杨马兵、顺顺以及茶峒地方上所有平常百姓都将善良和自在悠悠地带进日常的生活,淡淡地似乎不着痕迹。 在边城世界里,善良脱离了死板单调的道德评价体系,摆脱了世俗目光打量的负担,成为生活中最常见的简单德行和人文性格。生活的本身即是美和善,没有刻意的假作的赞美,也没有小气的伪善和矫情。行善的人和善行的事,一切自然实在;敬佩又是真实的亲切的,茶峒地方的人们对善有一种切近的活生生的感知能力,他们自然地将所有经由岁月洗涤的美德都提升到新的高度,一方面使之高尚高贵,另一方面又将之变得亲切实在,然后,这样朴素的拙于言辞的向往便成为一种简单寻常的敬佩,终而超越了道德习惯与行为准则,成为应用广泛的道德和行为的标榜。 作家用人性之美构建边城的精神世界,是一个内心丰富敏感的人对边城生活真切实在的爱和热情,是用爱构建另一个爱的真实的世界,看着他的人物在爱的世界里快乐悲伤,算是记录了对过往的一种怀念。汪曾祺在金介甫著的《沈从文传》序言中写道:“沈从文在一条长达千里的沅水上生活了一辈子。20岁以前生活在沅水边的土地上;20岁以后生活在对这片土地的印象里”。作者在对边城的回忆与想象中,给我们展现了心中深藏已久的一曲乡村牧歌,抒写了人性的纯洁与美丽,表达了对生命的信任和期望。 《边城》的美还在于一种难以避开不谈的自然之美。那清澈澄明的小溪、那静立渡口的白塔、那青翠逼人的竹篁、那银光泻地清幽静谧的月夜、那日日啼叫不息的杜鹃、那迷蒙溪面如烟似雾的细雨、那缠绵轻柔而忧伤婉转的山歌情曲,还有那运货的篷船、沿河的吊脚楼、盛开的桃杏花儿,“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以及在微风中轻轻扬起的“晾晒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无一不是构成小城美景的重要元素。 作家用细腻的笔触描绘边城茶峒的完整模样,躯干、肌肤、毛发、五官,甚至连小城的每一个笑颦都被作家的笔真实地记录下来。诚挚的爱让作家忠诚于小城的所有细节,不删改,不增饰,只将浓厚深刻的感情饱蘸进隽永的笔触,一点一点勾勒小城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在这些美丽异常却又略带凄清的图画中,作者的主观情愫——对人生命运不确定性的深深忧虑和不忍明言的人生孤独,以及这一切美好终将永远不再的历史哀痛——淡淡地逸出,像暮蔼不动声色地弥漫,情景相生互渗,构成了优美而悲凉的意境。 饱饮着五四时代文化乳汁成长起来的作家,无论写什么,在他们的笔下,总有着一种深刻博大的悲剧感,周作人平和冲淡的散文《乌篷船》是这样,张爱玲素朴雅致的小品文《爱》是这样,这篇字里行间充满人性美、人情美的《边城》也是这样。 沈从文先生的嫡传弟子汪曾祺先生曾指出“后面隐伏着作者很深的悲剧感”,确系深解其味之谈。《边城》作者“很深的悲剧感”来自于对生命美好的易逝性、脆弱性的敏感、细微、丰富、深刻的洞悟,这种洞悟又是融合在温暖的人性美、人情美之中的,由此,给作品所写的生命之美以一种凄凉的色调。“美丽总是令人忧愁”,正如沈从文先生所说,“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素朴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故事中充满了五月中的斜风细雨以及六月中的那点夏雨欲来时的闷人的热和闷热中的寂寞”。 边城世界里如果仅有美和善,就缺少力的成分,故事难免流于单调和不真实,但是作家聪明地选择了缺憾以弥补唯美的空白,种种的“不凑巧”细微周到地弥合了由追求唯美而造成的审美缺憾——美丽的人和故事缓缓往下走,故事宁静平和,却始终有那么一个地方暗暗不如人意,牵着你肋骨下面的某一根弦,使人心里总也被隐隐地揪着不得放松。但放下作品细细思量,却又总让人有种说不清到底悲从何来的难过。误会一个接一个,错过一次又一次,读者在心里难过了一回又一回,待到眼泪终于忍不住要掉下来的时候,故事悠悠地完了。作者用缺憾填补边城故事里单调的美感空白,丰富了作品的审美层次,充沛了人们的阅读感受,留给读者一个清澈深邃的小城故事。 这个风景如画、人情美好的世界,有它的悲哀。本应是圆满美好的家庭,在母亲与父亲相聚不得志而相继离世后,翠翠便从小就过着与爷爷相依为命的生活,他们的孤单与悲凉不时地涌入心头。“黄昏来时,翠翠坐在家中屋后白塔下,看天空被夕阳烘成桃花色的薄云”,“听着渡口飘来那生意人杂乱的声音,心中有些儿薄薄的凄凉”,“他在日头升起时,感到生活的力量,当日头落下时,又不至于思量与日头同时死去的,是那个伴在他身旁的女孩子。他唯一的朋友为一只渡船与一只黄狗,唯一的亲人便只那个女孩子。” 更让我们感到不幸的是,作为“水鸭子”的大老却在水中淹死;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傩送二老却离家出走;与翠翠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爷爷,又在雷鸣夜晚中悄然离世„„这一切的发生,犹如一个个巨石压抑着翠翠幼小的心灵。在《边城》结尾,作者想通过二老“也许明天回来”来点燃翠翠心灵的一时希望。但“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又岂不是给她一种无限的困惑、迷茫。一个从小就遭受人生悲惨命运的心灵,本想寻得一处关爱、拯救的归宿,却一直得不到实现。这也岂不成了现实生活中许多人的写照?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64bbf52c05087632311212e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