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海市蜃楼——读西川的《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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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消逝的海市蜃楼——读西川的《开花》

作者:张永辉

来源:《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8年第12



要:西川的《开花》是“伟大”级别的作品。可以找到理解它的三个线索:从静默到深刻再到开花;滴水的节奏或一个花瓣的节奏;从喜悦到狂喜再到幸福。它采用平视视角,天父地母的叙述人身份和歌唱性的语言。

关键词:西川 开花》 海市蜃楼

一、《开花》是“伟大”级别的作品

中国的诗歌批评界对西川的长诗《开花》保持了三年多的沉默,这实在是奇怪的事情。自2015 2 月《开花》在《上海文学》发表之后,几无任何评论声音。《开花》与鲁迅的《野草》是同一个量级的作品,皆属伟大之列。就单篇作品对比而言,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野草》,这是中国汉语文学的幸事。《开花》是不朽的作品,借此及西川其他杰出作品,西川完全可以跻身李白、杜甫、鲁迅之列。

伟大作品至少具备三个特征。第一,其内在意蕴或具有人类经验的普遍性,或具有个体经验的特殊性,或二者兼具。普遍性保证它的概括性、呼应性、沟通性,特殊性使其拓展了人类经验的边界,扩展了人类对经验的认识范围,无形中丰富并升华了人类生命的品位。第二,其内在意蕴生长演绎出与其本身相匹配的外在艺术形式,就像草籽找到柔和的外形,树种找到挺拔的身姿。第三,适当的体量与规模。过小的体量与规模未免狭窄逼仄,就像独木不成林;过于放纵的体量与规模未免泥沙俱下,就像无边际的烂沼泽。伟大作品有深山大泽、茂林深泉的气势。如果还可以加上第四个特征,那就是伟大作品会使真正的读者感到震撼与再生。就像我们震撼于草原千里、高山万仞,从而产生苍莽达天边、荡胸生层云的精神超越感。伟大作品让我们产生飞翔的冲动。《开花》有震天撼地的气势,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二、《开花》的线索之一:静默,深刻,开花

《开花》开门见山,放笔直入“你若要开花∕就按照我的节奏来//一秒钟闭眼 两秒钟呼 三秒钟静默∕然后开出来”。这里的逻辑是先有静默,然后开花。这不由得令我们想起鲁迅《野草·题辞》 中“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设想,开口就是开花。开口时感到空虚,或是沉默的时间不够长,或是沉默中的蓄势不够强,或是沉默中的内生活不够丰富,或纯然是言与意之间天然的矛盾使然。《开花》 的中间部分还有这样的诗句:“开花就是在深刻的静默之后开口说话∕说给另一朵深刻的花……∕并且学习沉醉”,静默必达深刻,才可以开口说话,肤浅的静默不足以开花。“开口说话”还要说给深刻的知音者,否则说了白说,没入虚空。说得深刻与听得深刻相互伴生。这是说与听的辩证法,并进一步表达开花的内涵,意指怎样使观、听开花之人获得心灵震撼、精神再生的感受,并且沉醉于开花的审美感受中。

由静默到深刻,再到听见、看见、开口说话、开花,这是理解《开花》的线索之一。

三、《开花》的线索之二:滴水的节奏或一个花瓣的节奏

《开花》 在第二节就直截了当地喊出:“开花就是解放∕开花就是革命/∕一个宇宙的诞生不始于一次爆炸而始于一次花开”。“开花”的本义层面当然是自然层面的现象,这里花的内涵也不仅限于政治层面的进步,而且在诗歌中,情感、生活、艺术、社会、文化等层面都有所展示,即开花这一现象在本诗中具有哲学、象征、隐喻意义。快乐时可以开出隐着血管的花


朵,忧愁、苦难、沮丧、恐惧、胆怯、心有余悸时也要逆势开放。“假如你已开过花且不止一朵∕你就退回青涩 重新开放 按照我的节奏来”。——“我的节奏”是什么?“我以滴水的节奏为节奏∕因为水滴碰水滴 这是江河的源头/∕再过分一点儿 再过分一点儿 水滴和水滴就能碰出汪洋大海/∕你得相信大海有一颗蓝色的心脏 那庞大的花朵啊伟大的花朵”。“我的节奏”是滴水的节奏。这滴水的节奏使开花不具有高不可攀的性质,不具有不可把捉、不可操作的性质。这滴水的节奏是微小的节奏,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节奏。任何人都可以把握滴水的节奏,任何事都可以遵循滴水的节奏。滴水,是江河的源头,是大海的构成因子。

滴水的节奏也是“一个花瓣”的节奏:“但倘若你犹豫∕倘若你犹豫该不该开花 那就听我 听我的先探出一个花瓣来∕然后探出两瓣然后探出四瓣∕三瓣五瓣是大自然的几何∕但你若愿意你就探出五十瓣五十万瓣 这就叫盛开”。三瓣五瓣乃至五十瓣都可以叫作大自然的几何,开到五十万瓣那就纯粹是艺术、心灵世界的几何。“精神四飞扬,如出天地间”,才会有这种五十万瓣花朵的想象。从一滴水到汪洋大海,从一个花瓣到五十万瓣花朵,现实操作逻辑与自由想象逻辑浑然一体。当然,若羞怯就“墙角自开花”,若胆怯就篱笆后开花,并非非盛开不可。但是,《开花》中并没有把“我的节奏”强加给万事万物。诗中后面有这样的表达:“你开放我就坐起来站起来跳起来飞起来∕我摇铃打鼓我大声喘气你也可以不按我的节奏来”。这里的“我”,心态是宽容、平等、自由的。“我”没有那种真理在手、道义在肩的执着或执拗。“我”不是真理的化身,“我的节奏”也不是唯一的节奏,而只是节奏中的一种。这可以有效地避免节奏专制主义或真理专制主义。

四、《开花》线索之三:喜悦,狂喜,幸福

先看《开花》里面的相关诗句:“开呀∕按照我的节奏来你就会开出喜悦的花朵/ 有了喜悦你便不至只能截取诗意中最温和的部分∕你便不至躲避 你命中的大光亮”。以“滴水的节奏”“一个花瓣的节奏”“深刻静默的节奏”,“你就会开出喜悦的花朵”。喜悦者失吝啬心,生豪爽气。喜悦心开,可容万物。喜则气溢,喜气可溢于万事万物之上。在喜悦中可以生出狂喜:“开出野蛮的花 开出让人受不了的花∕开得邪门没道理没逻辑/∕像一百万平方公里的沙漠上大雨倾盆而下/∕开得异想天开倘若连天都开了那绝对是为了让你恣意地开放/∕开到狂喜呀 从死亡的山谷 从废弃的村庄∕从城市的地缝 从中心广场”。在狂喜精神境界里,“死亡的山谷”“废弃的村庄”“城市的地缝”“中心广场”,一切平时不具有诗意氛围的场景都被诗意精神所笼罩。这里的狂喜类似所谓的酒神精神、日神精神,还类似《野草·题辞》中的“大欢喜”“坦然、欣然、大笑、歌唱”,是精神极度飞扬后的浩歌长啸。

快意生狂喜,狂喜生幸福。“开花是冒险的游戏∕是幸福找到身体的开口 黑暗的地下水找到出路”。开花是一种“幸福”的表达学。而且这种幸福可以是勇敢,“勇敢在无聊打斗和奔窜里”;可以是大慈大悲,“大慈大悲在房倒屋塌的灾难里”;还可以是在最底层最肮脏环境里的幸福:“我要跟你一起喊:幸福/ 是工地上汗毛孔的幸福,集市上臭脚丫子的幸福∕抽搐的瑟瑟发抖的幸福 不幸福也幸福的 ……”

在天马行空的想象里,在狂喜浩歌的幸福里,在喜悦—狂喜—幸福的语境里,世俗事物甚至丑陋事物也获得了另外一种动人的诗意。生活由此在一个更广阔的范围内获得一种更内在的协调性和一致性。

五、《开花》的视角:非仰望非俯视的平视视角

我们熟知的西川早期代表作《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是典型的仰望视角。“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你”只能“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再看《开花》中“你”与群星的关系:“群星望着你你也望着它们∕你看不过来它们的闪烁就像它们看不过来你的丰盛”。很显然,群星有闪烁,“你”有丰盛。“你”与群星相对而望。在这里,“你”与群星处在对等的位置


上。群星不高于“你”,“你”也不低于群星。仅仅是相对而望,而非仰望。这是一个心理关系上的重大变化。这里的星空与群星非权威,非不可测度的力量,非不可驾驭的力量,而是像朋友一样与“你”相对而视。“你”的主体力量得到空前的增强。只有升起到群星中,成为群星的一员,“你”才能具备这样强大的心理能量。

所以就不难理解,世俗生活里的琐碎、土腥气、臭气等同样也可以在这种平视视角中获得它的位置,因为这里没有俯视,没有嫌弃,有的只是开放与包容。

六、“天父地母”的叙述人身份和歌唱性的语言

《开花》的叙述视角是上帝或神的视角,但西川没有狭义意义上的宗教信仰,所以不如用“天父地母”这个概念。这个“天父地母”叙述人把万事万物都视为自己的孩子,孩子们都要生长,开花。“所以我命令你开花 就是请求你开花∕我低声下气地劝你∕若你让我跪下 我就跪下哪怕你是棵狗尾巴草”。命令与请求都指向一个目标——开花。也只有在父母这里命令维度和请求维度可以不分彼此。这个“天父地母”的叙述人身份,其实是“一切我”的身份,万事万物背后的推动者的身份。

《开花》采用了歌唱性的语言。音乐感从始至终贯穿下来,一唱三叹,三唱九转,如海浪击岸绵绵不绝,如瀑布奔腾呼啸,一泻而下,千变万化。其诗歌语言奔放而有节制,精准又有弹性,暗示、隐喻错综交织,内在意蕴如深林幽泉。

描述海市蜃楼是西川的理想。《开花》就是一座气象万千、雄伟瑰奇的海市蜃楼,而且这海市蜃楼将永不消逝,永载文学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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