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飘落 毛时安 初冬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一夜。开始,轻轻拍着窗子。夜色中,圆圆的,一点一点,趴在窗玻璃上。被屋里的灯光照着,闪着黑黑的幽光。渐渐变成了无声的催眠,在玻璃上画出纵横交错图案。打湿了你一夜的睡梦。冬雨,就像家人围着红泥小火炉的闲话,伴着你。没有目的,漫长而亲切,带着些许的无聊和冗长。 早上,起风了。和妻一起推着童车,带着快满周岁的外孙去街上散步。 没想到,一夜的冬雨,竟像最伟大的艺术家,以大地为画板创作了一张夺人心魄作品。铺天盖地金黄的落叶,在晨曦湿漉漉的微光中,层层叠叠,一直扑到了长街的尽头,铺到了很远很远高楼和大地交界的地方。是这条街特色的行道树,银杏树的落叶。银杏的落叶,不像白杨梧桐香樟的落叶,踩上去没有落叶枯萎沙沙的碎裂声。它的落叶很厚实,仍然还带着刚离开树干母体的生命汁液。童车推过去,就像踱步在一片委婉抒情的黄地毯上。它落叶的黄也是。同样的耀眼夺目,同样的感人肺腑,但它的金黄,不是梵高笔下向日葵燃烧得令你疯狂的金黄。而是一种比白重一些的淡金、淡黄。有种若有似无,丝丝入扣,丝丝缕缕,沁入你心灵,让你的灵魂为之轻轻颤动的情调。宝宝睁大了新生儿才有的雪山海子般清澈明亮的眸子,眸子里也倒映着诗一般的金黄。 风,时大时小。 一阵轻风掠过,落叶是大自然一声声金色叹息。在你眼前身后悄然无声星星点点地飘洒下来。一阵强风刮过,这些扇叶状的金色的小精灵,伴着风的节奏,漫天飞舞着歌唱着快乐着。 宝宝来到这世界不久。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天光下有这么多树叶在眼前这么灵动而壮观地飞扬过舞蹈过。他没法理解落叶的意义,但出于本能,他和所有的孩子一样,能听懂自然、生命和季节的语言。两只鼓鼓囊囊的小手像枝桠伸向蓝天,不断地比划着挥舞着。小嘴不停地“吼吼”地叫着,„„这是大自然慷慨馈赠给新生儿的无言的童话。 还依稀记得,初春我们搬来不久,嫩嫩的新绿在和煦的春风和清脆的鸟鸣声中,与晨雾一起欢欣地爬上枝头的动人情景。一片片染着新生嫩绿的银杏叶儿,沿着细细的枝条争先恐后地向天空涌去,把青 春的梦想涂满湛蓝湛蓝的天空。还清晰记得,盛夏银杏叶儿浓的化也化不开的深绿,一路高歌,沉甸甸地压满整条大街。每到入夜时分,它们伴着温馨的街灯和漂浮在咖啡茶香的气息,彼此依偎,彼此摩挲。在月色星光下,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倾诉着夏日浪漫的情怀。 没想到时间这么快地就让它们走完了一次生命的轮回。更让我惊愕的是,这生命的凋零竟会充满着如此恢宏壮观的诗意。 就在金黄落叶纷飞的瞬间,我闻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熟悉的黄浦江的气息,听到了它粗狂而亲切的涛声。在这种冬日生命凋零的博大中,杜工部苍凉浑茫的吟诵“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穿越时空向我涌来。 想到不久一场冬天的白雪将会彻底埋葬这一声声金色的叹息,一次次金色的飞舞和凋零,一阵忧伤袭上心来。 不懂事的宝宝似乎并不认同我对生命的忧伤。他蹙着小鼻子,一只眼眯缝着,一只眼圆瞪着,作着让你忍俊不住要笑出来的鬼脸。两只小手各握着一片妻递给他的银杏落叶。落叶就像两把精致的泥金折扇,熠熠闪亮。他不停地扇着晃着。一路上,就像两只快乐金蝴蝶在飞翔。似乎在和空中飘洒的落叶在比试着什么。小苹果般红扑扑的脸蛋上,写满了兴奋。 不知谁家窗口飘来婉转的程韵: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新。挨过了就在眼前的残冬,再过二三个月,满眼的新绿重新会像放学的孩子涌出校门那样,争先恐后跃上蓝天。到那时,我们的宝宝也两岁多了,会满街蹒跚地走路了。生命,是多么好啊! 把有限的生命放到时间的长河里,生命的终止,会让人心灵为之震颤忧伤。无数生命、季节,层层叠叠,累积起来的无限,生生不息,也会让人豪迈达观。 我和妻推着宝宝,相视一笑,一路穿过随风飘下的落叶,还有孩子手中两只快乐的金蝴蝶„„ 作者简介: 浙江奉化人。1982年毕业于华东师大中文系。历任上海社科院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及文学所编辑室、当代室、文化室主任,《上海文论》杂志副主编,上海文艺研究所所长,上海市创作中心主任,研究员。上海市文联委员,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199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引渡现代人的舟筏在哪里》、《美学新变与反思》、《长夜属于你》、《情绪的风景》、《城市的声音》等,主编《1991年中国小说》、《海 上名家文丛随笔》(5册)、《正在消逝中的上海弄堂》、《海上风艺术文丛》(6册)等。评论作品分获首届上海文学作品奖、首届上海文学艺术奖、全国中青年美学优秀成果奖、上海哲学社会科学奖、第五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一等奖。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92549b4ee518964bcf847cb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