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那雪，那份情 ——《湖心亭看雪》赏析 雪，是北国冬季天空中最美的精灵，是大自然馈赠给人们的礼物。漫天飞雪，以冷峻秀美的眼睛，以盈盈秋水般的期盼，自天庭旋舞而下，轻轻掩去大地上的伤痕累累，擦亮了日历上的记忆。 白雪的世界，银妆素裹，纯洁美好，令人心驰神往。那种情境，在品读《湖心亭看雪》这篇美文时，会让人不知不觉地走进“那夜，那雪，那份情”的美妙世界。凝视着那些素雅的文字，一幅幽静深远、洁白广阔的雪景图便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作者张岱，原是大家子弟，一出生就过着富贵奢华的生活。明亡后，他才“避迹山居”，所谓“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遥思往事，痴人说梦，忆即书之，遂有《陶庵梦忆》。内中皆为忆旧之文，可以说是他过去20年奢华生活的实录。张岱文笔优美，继“公安派”、“竟陵派”之风，但又不为公安、竟陵所囿，取两家之长，弃两家之短。其作品题材广阔，于描山写水之外涉及社会生活各个方面，是晚明小品文的代表作家。《湖心亭看雪》，不到两百字，却再现了湖山雪景的迷蒙苍茫，传尽了西子雪妆的风姿神韵，写尽了“那夜，那雪，那份情”的高雅脱俗。读之，那夜，那雪，那份痴迷于天人合一的山水情怀，扑面而来，犹如品一杯新沏的江南小毛尖，清新素雅，恬淡悠长。 开头说“崇祯五年十二月，余在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语言朴素平实，意蕴深远。试想，张岱在白雪茫茫的寒冷深夜，独自一人去湖心亭赏雪，其中流露出的，又何止是一种不畏严寒的雅兴和超凡脱俗的气质？内心一定还有着什么丝丝缕缕的牵挂和冀盼，生活一定还有着不能向人道的郁闷和不快。“崇祯五年”，这个时间的称谓，让人觉得张岱是一个极其怀旧的人。因为写这篇文章时，明朝已经灭亡，崇祯帝在李自成打进北京时已自缢，此时，是顺治的天下了。清初，使用什么年号纪年，是一个非常敏感而又有杀头风险的现实问题，可张岱用明的纪年，看似无意，实则有心，表明他对前朝的缅怀和眷恋。这句话，不但巧妙地藏了自己的心语，而且不着痕迹地引出了下文的大雪和湖上看景。 他先从听觉上写雪：“人鸟声俱绝”。一个“绝”字，让人想见那雪有多大，雪后的西湖有多美。虽然没有具体着墨来描写雪景，但这个“绝”字似乎让人已经看到了西湖之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寂寥，传达出了一种冰天雪地，万籁无声的森然寒意。置身其间，天地之苍茫，生命之短暂，个体之渺小，朝代之更替，千端万绪，纷至沓来，直逼敏感者的灵魂。或许，张岱正是想借这种苍茫寂寥的天地为自己的心灵营造一个完整的空间，来释放自己的孤怀雅兴，也有可能。 再看，“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中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这几个“一”字，勾画了一幅恬淡醉人的画面，流露出既有看雪景的愉快，又有些孤寂的心情。尤其别具匠心地选用了几个表示微小的量词，如“痕”、“点”、“芥”、“粒”等，不仅新奇，表现了视线的移动与景色的变化，暗示了小船在夜色中徐徐行进，而且内涵丰富，不露斧凿之痕，展现了一个微妙而变幻的意境。这几个字眼，用之以极小的语境，却反衬了天地之极大，将天长地远的阔大境界，甚至万籁无声的寂静气氛，全都传达出来了。 品读细赏，静静玩味，几个不相干的字经作者这么一组合，寂静无声的那夜，似有若无的那雪，恍若隔世的那份情，就像是一幅朦胧的画，又像是一首梦幻般的诗，不断撞击着读者心扉。使人不由得心随作者而行。“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上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本是更定独往， 本是欲借质洁无瑕的雪景排遣满怀郁闷孤寂之情，不料亭上已有人先到了。作者本特立独行，孤高自赏，不愿与流俗为伍，而此时竟然遇到“与我心有戚戚焉”之人，岂能不喜出望外？酒逢知己千杯少，遂“强饮三大白”。换成一般人，早已是大呼小叫，敲杠子，划拳头，会须一饮三百杯，然而作者依然含蓄不张扬，只言“客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实则借客之言道出了自己心声。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能够领会作者“独行”用意的，可谓少矣。无怪乎他会有“问姓氏”之举，不意却是“客此”的他乡人！从他与金陵客的这种神交中，我们可猜出他的内心世界：清高却不免孤独，潜意识中仍然充满了对“理解万岁”的渴望与珍惜。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行笔至此，作者心中恐怕是感慨良多吧。事实上，古今中外的理想追求者，哪一个不是被时人误解，哪一个不是忍受孤独与寂寞的人呢？ 亭中人因意外惊喜“拉余同饮”；作者也因这意外惊喜“强饮三大白”。一个“强”字，传达出作者的兴致之高。本来不会喝酒或者无心喝酒的，但因这意外的相逢又不可不喝，双方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兴致”和“感觉”，才有末句的“问其姓氏”。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所以，作者在此并未写出他们的“姓氏”，只一句“是金陵人，客此”，表面上看是答非所问，实际包含了丰富的情感内容，意外相逢、酒过三巡的欢娱过后，才知他们是他乡游子，所面临的将是萍水相逢，各奔西东，“人生难得一知己”的怅惆与失意不免会荡漾心中。 是的，张岱一定会怀着这样一份隐情。“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起笔写的是“独往湖心亭看雪”，不料不仅碰到了两位“知己”，而且还有“舟子”陪伴，又为何是“独往湖心亭看雪”呢？舟子的喃喃之语揭开了谜底。原来他们虽然同行，却并不同心，由于志趣不同，“舟子”对“相公”的行为始终不解。作者以“舟子”的喃喃之语，以相公之“痴”与“痴似相公者”相比较，似贬实褒，反衬自己冰清孤傲的情怀，这个小小的尾声，真如湖面荡舟，轻风拂面，使人感到文情摇曳，余味无穷。 喜欢张岱，喜欢品析他那充满了真性情的小品文，尤其喜欢《湖心亭看雪》蕴含的那份“痴”情。闲暇之余，细细赏读此篇，我仿佛看到一个背影，在茫茫的黑暗中，在无边的雪地里，踽踽独行。 每当此时，远离故乡，在教坛上耕耘的我，那根被现实的无奈折腾得近乎麻木的神经，也能够悄然得到无形的解脱；不堪重负的疲惫的内心，也不由自主地被那炉上壶中正沸着的“烧酒”烫热了，洗涤了，溶化了，然后弥散在“那夜，那雪，那份情”的记忆里。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94d34c795afafab069dc5022aaea998fcc2240b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