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语文(李家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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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的种子与大树

/存朴



我与语文,自不过然。自然如种子,而然,如树木。

垂髫年幼时,听大人说话,一板一眼,方言中的四声调抑扬顿挫,精确,生动,余味缭绕。从听开始,熏染出言语的水平——那是语文的胚芽,是汉语言的胎记。带着这种胎记,父亲农闲时手持竹梢,大声教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每天念两句,念不准确,或背诵不来,竹稍就高高举向头顶,又轻轻地落下,在屁股上横曳几下,以示惩戒。从《三字经》开始,接着《幼学琼林》《声律启蒙》,接着学对对联,学临帖。当时只道不耐烦,慢慢地,学会的字比父亲多了,兴趣也上来了,觉得威严的他不过如此。就手舞足蹈,就四处翻寻。一番搜罗,老式藤椅箱装冬衣的夹层里,几本线装书面目陈旧地表现在眼前。字如蝇虫,墨迹古雅。一目十行之下,当然半懂不懂。目的不是念书,不是识字。眼睛着意处,在乎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之类的插图,在乎李逵手持双斧当街挥舞的侠义形象。当外乡人敲着牛皮鼓端坐村中一片空地,一夜接一夜地讲述那些扣人心弦的民间故事,比方《荆轲刺秦》《三英战吕布》,我年少的头颅种下全新的认知。以致七岁走进小学校那扇略显寒碜的大门时,语文这个词,像一页羽翼,在我看来,那么轻盈和抒情。

所谓启蒙,莫过于此吧。从听到读,从读到辨认,到思,语文的芽粒,悄然在心里扎根。

还有与“语文”相濡以沫的乡村自然呢。从一朵花、一株植物、一只昆虫、一种瓜果,到河流、丘陵、农事、季节,等等。语文,在自然镜像下,广袤,丰富,深幽。峰峦一座座,逶迤而来。花朵们兀自摇曳,长溪汩汩漫流,草木的清气随风四散,沁人心肺。而风声隐隐,自远古伊始,千百年不歇。歌的行板,梦的萦绕,大自然的情怀,心灵的独白,时光无远弗届的滋养与洗礼。你策马而行,笃笃的马蹄踏过林荫,月光之下,剪影出凝美的画面。从甲骨卜辞、《周易》筮词到先秦散文,从上古歌谣、《诗经》《离骚》到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从明清小说到“五四”文学,从古文言文到今天的国语,一条绵延几千年的语言之河,蕴涵着一个民族独特的心灵史和精神密码。语文的天地,山岳般的篇章,是诗歌、散文、小说、戏剧、民间文学。花朵草木是字,是词,是句子。而长溪,是其间流淌不息的汉语言,是语文之脉,语文之魂。

起初的学校语文教育是蒙羞的。那年月,半天读书,半天劳动,有限的课堂时间用来写大字报、背诵语录。字早已理解,汉语拼音、组词造句、作文,都没


有兴趣,脑子里只想连环画中的故事。少得可怜的连环画,翻来翻去,翻到面目全非,被老师搜缴后,痛哭流涕,回家却不敢声张。刻板、苍白的课程设置,催生出逆反的“坏孩子”行状。作文课,老师出题《一件难忘的事》《记一件好人好事》之类,多么轻薄而虚假的练习。我时常标新立异,篡改老师意念,甚至缺课、缺作业,让语文老师头痛不已。他们奇怪的是,每次考试,我的语文分数总是名列班上前三名。后来,历任语文老师就不管我了。我获得了语文课少有的自由——能够随时看课外书,小说、散文、诗歌之类。四年级时,来自陕西的刘老师把班上的黑板报交给我打理,从栏目编排、组稿和漫画,都由我瞎折腾,她只在旁边看,边看边笑,说:这个仿佛,那个勉强,这里改一下,这个这个,哎呀,你有点笨。哦,这个地方还蛮灵气的。她絮絮叨叨,笑着“骂”着,大约,这就是潜移默化的语文教养吧。现在,我依然怀念刘老师。初中毕业前,我已经把能够到手的课外书囫囵吞枣地读完了。记忆中,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童年三部曲》《茶花女》《鲁迅小说选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儒林外史》《聊斋志异》,这都是经典作品呀。

书是大哥从乡村读书人手里借来的,作为一位狂热的文学爱好者(准确地说,是小说爱好者),大哥成为阅读的引路人和同谋者。每次,当他悄悄塞过来一本书,限定多少时间看完时,我的双手是颤抖的,心跳加快,仿佛绮丽的梦境藏在纸页中间。在家中,练习书法几成家规,从描红开始,从柳体到颜体,从行楷到草书(认真时写行楷,偷懒时乱写谓之“草书”,不但临帖,更多是写唐诗、宋词,边写墨字边背诵,久而张口就出。方言本是唐音,一发声,几与唐诗合辙,好玩而有趣。是的,有趣。大哥和三姐还会采茶戏。冬夜无事,他们从乡文艺表演队归来,意犹未尽,便在堂屋里再来上一段,那唱词,那情态,潜移默化着语文的“文学”因子,我虽寡言,内心热烈。为看到更多的书,我徒步三十里去县城,站在新华书店柜台前,流连半日。没钱买书,看看也好。来回六十里,即便空手而回,也有所安慰。读书年代,我的语文一直好,让人得意。

真正理解“语文,是高一那年。语文老师是乡村私塾教育与文革前师范教育双重出身的温先生,对古文有着异乎寻常的嗜好和热情。他把《古文观止》当做课外的唯一阅读教材,早早晚晚,坚守教室督促我们死记硬背。《公羊传》《过秦论》《前出师表》《后出师表》《陈情表》《桃花源记》《放鹤亭记》《卖柑者言》……这种在当时觉得“有点磨人”的古文学习法,为古文底子打下牢固的基础,有效提升了传统语文的辨识力,打开了语文的纵深视野。除了学古文,先生还要求记日记,说,“有话无话,都得写几个字。日记交给先生,他寥寥几字点评,或曰:句子干净些。或曰:有文气。或曰:吾爱此文细节也。看先生批阅,一大享受,


所以中意记日记,心里有了隐隐的写作梦,高一升高二时,竟偷偷学作诗。高二,面临高考(高中两年制),班主任李先生本来教政治,偏偏他是北师大俄语系毕业的,毕业后又在教育部教材编写组、景山学校、北京169中等单位和学校搞语文教材编写与语文教育二十余年,因家庭困境返乡教书。命运把这位能够流利地用俄语背诵奥斯特洛夫斯基小说情节的恩师送到我们面前。早读课,他自作主张跑到教室来,捧着语文课本,带着我们朗诵《天山景物记》,义务帮语文老师补课,也不怕语文老师闲话。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我们这些听惯课堂乡土味的学生欢喜又惊讶。作为班主任,他掏钱为我们订阅各种报刊,把好文章摘录出来,在班会课上推介;让我们自己有选择性地订阅文学类报刊。时隔多年,我暗自把这个年称为“文学之年”。在那个贫瘠闭塞的乡村中学,李先生给我们启开了前所未有的世界,辽阔、悠远而深长的世界。高考时,我的语文分数名列全县第一(满分差2分),现在称作“单科状元”吧。那时候没有新闻报道,没有状元之类的说法。我自己总结了一下,大抵是:兴趣、积累、博采、融汇。

我的语文学习与实践一直没有结束。书信、日记、读书。读读,写写。工作后,我做了几年语文老师,给学生出阅读题时,喜欢用自己的诗歌习作作材料,喜欢丢开课本带着学生四处闲逛。有时去唐朝,拜访李白杜甫们,有时去西班牙,听听堂吉诃德的故事,有时哪里都不去,自己和自己玩,在纸上。也是日记、周记之类。写到这里,我要结束了。三言两语,难说语文。我与语文,学无止境,受用终身。归纳一下,有三点:

第一,老师要好。不是父母,就是先生。语文路上的启蒙人、燃灯者,语文修为与做人境界要高。

第二,课本要好。叶圣陶、丰子恺等教育家编写的民国课本比今天的教材好。好在,有知识,更有做人处事的基本常识。

第三,听说读写。多听多说多读多写,综合融会。古今中外的经典作品,由浅入深;日常生活,处处是语文

……这篇文字,前半局部语言华丽,象征我的青少年时代。后半局部,语言朴素、平实起来,象征我的中年自语。学语文,亦然。



存朴,曾从事中学语文教学多年,出版散文集《私人手稿》《慢生活》,散文作品入选十多种作品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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