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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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我说

我对清明的印象,停留在清明到来的前几天,家人就开始絮叨的上坟、烧纸(鄂尔多斯方言说点纸,我不喜欢这个词,点,有点儿放火的意思,所以我坚持用我的陕北方言说成烧纸);摆在大街边儿上满岸的纸火摊儿:元宝,冥钞,香,裱,鞭炮,房舍,汽车,童男女。摊主的三轮车、面的车混杂,还有买纸火的人们开的各色好车、赖车。纸火汽车一般没什么赖车,都是奥迪、宝马的牌子,这点阴间和阳世有所不同。我们家给先人烧纸的程序是这样:到烧纸的前一天或第二天,到纸火摊儿上买,总共花了多少钱,烧完纸以后几家平摊。姊妹弟兄平时买个甚,头绪不大的也就不算了,可是惟独在买纸火这件事上算的很清,我以一个晚辈的心思琢磨,大概是觉得这也是表达孝心或思念的一种渠道吧,既然是孝心或思念,一般都得亲自来,没听说过一个人想另一个人了,或者想孝敬自己的父母长辈了,对别人说:你替我想吧,你替我孝敬吧。

老一辈人坚信活人给死人烧的纸火死人都能收到。我不信。金银元宝先不说,单是一摞一摞的冥钞,面值都是十亿、一百亿,不要年年烧,烧上一年,地下的先人们都要发的拢不住了。冥钞上印的都是冥国银行的字样,上面画的头戴冲天冠的那个人不知是哪位阎王。听老辈人说,十殿阎王里头五阎王最厉害。当然,他们说这话时不是心平气和说的,往往是在骂某个人脾气暴躁时说:看那个,就和五阎王来了一样。我对五阎王的典故不熟悉,所以不知道五阎王厉害成个甚。据大人的话推断,估计冥钞上印的不是五阎王,他那么厉害,脾气又不好,估计面相不善。和气生财,面相不善的人大概不会被印在代表着财富的钞票上,怕凶神恶煞的样子挡了财路。话说回来,面值那么大的冥钞一烧就是几摞十几摞,地下的人们咋花了?房不用买房,因为烧给他们的纸火房子都是超大的别墅,大得怕人,我猜和比尔•盖茨的豪宅也不相上下,而且这样的房都是一年烧一次、甚至几次,你说阎王爷就不怕房产过剩、出现泡沫?不知道,也许人家阎王自有高招吧。也不用雇钟点工或者家政服务人员打扫,孝子贤孙们烧别墅的时候早就连佣人一块儿烧了,终身制的。也不用买车、冰箱、洗衣机、电视、DVD、电脑、手机、电话、互联网、整体厨柜、浴房、床等等,总之,日常家居一应俱全,能想到的全有了,估计电脑全都普及了,所以也就没有烧网吧的必要了。院子里还栽两颗摇钱树,窗台还摆一个聚宝盆,你说要钱还有甚用了?数钱玩儿?钱太多,我估计先人们数来数去就会麻烦,快球不数了,反正也花不完,上面还隔三差五的往下烧,这些败家子儿们,就不省得节省点儿?先人的埋怨也有道理,冥钞也是花钱买来的呀,况且近几年纸火店的人们良心有点儿坏了,有的冥钞就印一面,有的麻纸是再生纸,跪在坟头上半天也烧不过去,烧不过去人们就要翻动,好让它快点烧完。我估计要是冥国银行也有自动柜员机的话,每当到了烧纸的时节,地下的先人们肯定也嫌去银行大厅叫号排队麻烦,干脆就去柜员机上转账吧。可上面的纸一时半会儿烧不完,冥国银行的柜员机上肯定是款额不足。当然,地下情况究竟怎样,我也不清楚,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我要清楚也得几十年以后吧。问题是我清楚了我也没法儿向大家汇报了,你们要真能在那时还听到我的汇报,那就太恐怖了。咱还是说地上吧,人们一翻动麻纸,就容易有火星子飞到近旁的草地上,就容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近几年每逢上坟烧纸的这几个日子,墓地旁边都有消防车守着,这也算是一种新生事物吧。

纸火店这一行近年越来越火。可是不知道因为我个人的心理原因还是什么,总觉得开纸火店的人个个要么面色灰黄,要么面色晦暗,总之不是好脸色。街上有个开纸火店的,这两年听说发的吼出声了。我见过那个男的,倒还平常;那个女的确实是貂皮大衣、十个指头五对戒指,经常开车兜风,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每天接送她女儿上学放学,顺道买两把青菜。她女儿业余学舞蹈,在旗里的一些文化活动中经常演出,听说还获过全国大奖,很漂亮的一


个小姑娘。看了这家人家的女儿跳舞后,我再看他们家大人也觉得人家脸色没什么异常了,人家的店面也不那么阴森恐怖了,哈哈,真怪。有句话说“上坟烧报纸——哄鬼了”。人家开纸火店的肯定是参透了这意思的,本来就是哄鬼的事嘛,冥钞上印一面印两面有甚区别,麻纸是用再生纸还是原生纸又有甚两样?既然上坟烧报纸是哄鬼,可还真就没见哪个给先人上坟烧书烧报纸的,纸火店也从不做这个。看起来,死人活人都一样,还是钱当紧。恐怖片里也从没演过说哪个冤魂野鬼是因为阳间不给他烧报刊杂志而跳出来闹腾的。现实生活中基本没听到有人说,唉呀,又要换季了,该去书店买点儿换季的书看看了,往往是买换季服装的多。哄鬼这个词在日常生活中大多数时候是贬意,形象又毒辣,当然你要是说这是民间语言,不叫形象又毒辣,叫生动又活泼,我也没意见。这话往往用来形容那些做事敷衍了事的人。我听上级骂下级办事不认真用过这话,但我没听过老婆骂床上不行的汉:你哄鬼了?大概终究是一家人,下不去这个口吧?

有人问你咋把人家纸火店的情况痛精明?咱这不是个小旗县、小地方么,一共就那么点儿人,谁还不认识个谁?就是不认识也看着眼熟。不信你问问街上站的那些交警,他每天能罚下几个人?往往是还没等他把罚单开好,车主早给队长把电话打通了。再遇上那些开好车的,不破口大骂你就算好的了。开好车的人养尊处优、底气十足,骂起人来声音洪亮,亮到可以参加一年一度的青歌赛或者星光大道。好车往往体积庞大,开在街上就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大概车主要的也是这种感觉吧,这种车往往开的慢,慢吞吞的,简直赛过我儿子原先养过的那只龟,往往能把绿灯走成红灯,人家不忙,钱早挣够了。古人中了状元或者得胜归来,也是高头大马、披红挂绿,慢慢在街上走,那叫夸功,现在这叫夸富。可古时没有红绿灯,马车也不太多,一般不会塞车,现在可不一样,前面一辆车一分钟不动,整条街道马上就是一条汽车巨龙。龙的传人们坐在车里骂口连天、蔚为壮观。

就这么挨挤着开到公墓,公墓人也不少,死人活人都不少。墓碑林立、清烟缕缕、野雀子成群,蹲在碑上鸟视眈眈,就像罩场子的古惑仔,就等人们往出摆献供。我陕北老家有句骂人话:斋茶献供。这话往往是饭熟了大人喊不回贪玩的孩子而骂的,完整版是:还不死回来吃你大大的斋茶献供!很恶毒,听着好像和佛教有天大的仇。我一般写文章不爱用感叹号,现在用了一个,好让你体会体会那种语气。现在起点中文网上的很多意淫小说里男女主人公为了玩酷都说死开什么的,一点都不能算新潮,我老家的人们祖祖辈辈都这样说,和他们比起来,起点中文网的写手们才太OUT了。老家人常把死字挂在嘴边,所以人们也不怎么怕死了,五、六十岁就把坟地看好、棺材打好了,说好听点儿叫寿木。现在这时代什么都好,吃的用的什么都是海海漫漫、堆山积楞的,可就是寿木在小地方还是不太好买,得提前订。大多数人还是想着怎么好好儿活,活得越长越好,最好是长命百岁,百岁还嫌少,最好是万寿无疆。说起长生不老,又想起过寿的事了。一次一个庆典司仪给别人主持寿辰庆典,说到祝老寿星福如东海长流水,下句那么熟的话,是个中国人都知道的话,她竟然懵住了,好不容易想起,却说成了寿比南山不死松。意思其实也没错,不过是把老说成了死,在那种场合难听了一点儿而已。就像那个关于知识分子骂人的笑话一样,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母亲的。根本没力度,只会让别人发笑。这两则事例说明一个问题:说话要分场合,不然就没什么效果,有时还会坏事。那个把老说成死的主持人最后没挨揍,天大的幸运。就算是现在时代开放了,话还是不能乱说的。一个男的,看见一个女的,挺漂亮,走过去说:美女,你真漂亮。没准儿女的会向你微笑。如果男的把潜台词也说出来,那就糟了:美女,你真漂亮,我们现在就去ML吧。这句话说完,你不是引来护花使者就是引来众人唾骂,虽然说不定唾骂你的人中间有比你还猴急着想上的人,没办法,中国人或者我们身边的人就这种德性,遇到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就立刻忘了自己也许比人家还道德败坏,立刻就加入到声讨的群体中,过一把伪君子的瘾。

扯远了,必须扯回来(一个高人曾说,写文章就是扯来扯去,没话找话。)每逢清明节,


我们必上坟。上坟已然成为我们恪守的一种仪式了。我的爷爷奶奶去逝很久了,两位老人都是从最艰苦的年代过来的。我爷爷年轻时当过兵,是八路军,我小时他常给我背他们打仗时的各类口令、条例,他的记性相当好,多少年过去了,这些内容还记得清清楚楚,也唱那时的军歌,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那时不懂,把注意听成了主意。也唱刘志丹呀是清官,他带上队伍上呀么上横山,一心闹共产。我那时也不懂,把是清官听成了事情官。就认为当官一定要做很多事情,比如那时是造反,现在则是卖地。爷爷当兵当到一半,家里捎去信,说是奶奶一人在家,春种秋收,实在忙不过来,要他回来。没办法,爷爷只好回来,换成我的四爷爷去顶替他。四爷爷顺风顺水的当完兵,毫发无伤的成了后来的离休老干部,而爷爷则每个月领二、三十块钱的津贴,一直到去世。有一次我无意中戏谑地说爷爷是逃兵,向来温和的爷爷突然很生气,追问什么逃兵。我没敢再说话,也知道那句话肯定让他很难过,是啊,上过战场的人哪个愿望别人说自己是逃兵。我估计爷爷本来就为没能一直参军到底感到遗憾。我至今记得母亲说我小时离得远远的看到爷爷从地头往回走,我会清脆响亮的喊爷爷、爷爷,到他走近了,我又会冷不丁的来一句,老家伙,逗得爷爷只能无奈地笑。而今,跪在爷爷的坟头,烧着那些一面印字一面什么也没有的冥钞,火光熊熊,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小时候上坟,我和弟弟会说,爷爷奶奶寻钱来,仿佛他们的在天之灵真的会循着火光把我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小心的收好、珍存,却怎么也舍不得花掉。 盯着墓碑上的名讳,我知道这是爷爷奶奶的另一个门户。起初他们葬到这里,荒草凄凄,坟前不远是一条河沟,春天流水潺潺,父亲曾一度担心雨季河水会漫过来。十几年过去,别说河水,连河岸都没有了,沙子越漫越高,逐渐填平了河床,直到和地面等高。起初草木稀疏的坟边,柠条、杨柴、沙蒿生长丰茂,覆盖了沙土。现在,坟前二、三里地外,横亘着一条铁路,右手是一条公路,不知道这样的喧闹会不会让习惯了平静的农耕生活的爷爷奶奶无法忍受。突然想起,冥间的人口(如果真有冥间的话)应该也不少,不知道他们的住房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如果烧纸火烧下的房子不过是活人的一种寄托而在冥间根本不作数的话) 我的父母看过我写的一、两篇文章,说我写的文章很别扭,他们根本看不懂。我仔细看了看我写的那些东西,确实是风花雪月狗屁乱放,除了自己没什么人能看懂。从此我痛下决心一定要写出几篇谁都能看懂的文章,本来嘛,写文章就像说话,说出来是为了让别人听懂,谁都听不懂,又有谁爱听你说话呢。这篇文章扯到这里快要扯完了,突然想起一件事,爷爷奶奶所在的这片公墓说不定也要征,因为离城区很近。有钱人早就在农村风景优美的风水宝地上给先人建起了超豪华阴宅,如果阴宅也评星级,那些豪华阴宅不是五星也是三星。而像我的爷爷奶奶这样的普通人入土都没有为安,说不定还得再搬一次家。也不知道冥府的房地产紧不紧张,是不是应该烧一批糊得栩栩如生的开发商下去,再顺带着烧几个物业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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