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生死之外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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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生死之外随笔

爱在生死之外随笔

父亲和母亲是指腹为婚,母亲十二岁就嫁了过来,这起因于祖父的妹妹嫁给了一位先生。旧时的先生是有学问的,虽是农家,就是盛夏六月,也是一身灰色长褂白底鞋,一把油纸伞,在富贵人家之乎者也大学中庸。先生与外祖父交好,一日见外祖母有孕,就建议如果我家奶奶若生个性别不同的,就成亲家。外祖父应允,七十年的婚姻就这么定了,父亲那时可还是个没有长成的生殖细胞。 很早我就明白我们家的房子没有外祖父家的大。我们是与他人房子连在一块的两间破房,挂在山坡上;外祖父的房子独门独户,有正屋厢房和两个天井。好心的人去劝外祖父,外祖父可能是书读多了,相信"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乡人只能叹气摇头,“碧老公的女儿随便扔"

母亲十二岁,祖父的母亲走了。村人要冲喜,母亲就坐着轿子来了。外祖父杀了猪,办了席;颜家可什么礼都没有。十二岁的女孩没多重,压不住轿,母亲被颠得头昏眼花直吐。到了村里,有唢呐和鞭炮。一边是葬礼,一边是婚礼;老人走了,新人来了。看似滑稽却很真实。

这种指腹为婚,啥都不懂时就嫁了出去,即使不说不人道,也恐难接受的。如今谁不选几个,交钱之前试试车?这样成婚,不喜欢怎么办?能有爱情与幸福吗?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几代人的事!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想过这些,但母亲告诉我她幼时见过父亲。父亲在外祖父家附近常替人当挑夫,有次离母亲很近。母亲玩石子,有一颗碰到父亲的脚。有邻人看见,就故意戏母亲“你砸了过郎的脚""你砸了过郎的脚"。想当时母亲定如那无端隔水抛莲子的少女,已被人知半日羞。但母亲很乐意说起这事,且每次都忍不住连比带划地朗朗大笑。

母亲十九岁有了哥哥,加上祖母早逝,也要照看比哥大不了几岁的小叔小姑,白日农耕,晚间上夜校,母亲仍毅然亲自给父亲带上大红花抱着哥哥送父親到四十里外的县城去抚顺当兵。父親一去三年未曾入家门,而母亲在家工作有声有色已“官"至乡妇女主任,管万余农家姐妹。父親转业后又是母亲借"贫下中农管理学"之东风将父親安排去教书。父親工作卖命又求好,不久被由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由小学到中学,由普通教员到一校之长。若沒有母亲,父亲可能就一辈子扛锄头了,我们三兄弟也别指望上大学,那是后话。

父亲住校,不常回家。我高中就离家,且特别不懂事,大一看电影"天仙"还不知所闻,自然对父母之间的互动未曾留意,更未问过母亲是否觉得自已漂亮父亲帅。母亲曾告诉我有一周日他们一起去运煤,回家已晚,次日父親要开周会,不得以,母亲陪着父親连夜赶回学校,那可是三十里茅草深深的野路,坑坑弯


弯,过了坡来就是坎,路旁还有可憎的东西潜伏着。不知道他们除了疲劳,是否还有害怕,夜色中是否也拉着手,或仰看满天星月柔声说"今晚的月亮多圆啊"或抱怨"天啊,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一到学校,母亲校门都没进就往回赶,家里还有农活等着。

我也记得有次母亲高烧,我下山去通知父亲。刚下过雨,泥松路滑,沒走几步,泥士和着草就在鞋底成团使双脚沉重,我得频频弯下腰来捡块石片切掉鞋底的泥士方可前行。父亲得知病迅后,立刻往家赶。父亲穿着长统雨靴,记忆里,走得特别的快,快得我怎么也跟不上。

记不得父亲和母亲,哥哥和弟弟,一家人围坐在桌旁象今日的正餐一样,说说笑笑扯些天下家事,餐桌只有红白喜事过年过节才搬出来使用的。有一大年初一,我们弟兄外去拜年回来,父母坐在屋后一杂房外,厚厚的白雪,阳光耀眼。杂房顶上的雪水顺着禾草滴下如雨帘,母亲和父亲就在帘后朝我们笑着,那目光,那面容,多年后才知只有和谐慈爱的父母才会有。

父母也有吵架的时候。第一次见父亲动怒是母亲的开支本上数字对不上,我听见母亲如小鸟般呜咽,"你把我离了,找个好的好了",父亲见状满上就泄了气。其实母亲挣的钱比父亲还多,因为母亲"半夜天光,天光半夜"地织布。若是今天,父亲不挨骂才怪,"沒用的,就你不赚钱”。

父亲一生爱劳作,退休在家后常上山垦荒。我和父亲算过,去除成本和请的人工,收成所剩无几,可父亲就是要挖要种。母亲关节有骨质增生,每走一步骨剌如针,父亲又总要母亲陪着上山,好像没有母亲在身侧,父亲就浑身不自在。一次天雨路滑,妈摔倒在山沟里,沟底周遭都是硬石。母亲摔过四脚朝天,疼痛难忍,良久都起不来。父亲还笑母亲"沒用",父亲认为山里摔跤爬起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多年后我带母亲体验,X光片显示母亲腰椎有压缩性骨折。母亲回忆说可能就是那次摔的,因为从未如此痛过。我心紧着,那可是躺几个月不能动的大事,可母亲 还在山上山下劳作,母亲承受多大的痛苦啊?!还好,脊椎沒有移位,要不母亲早瘫了。

父亲早有高血压,冠心病,动脉硬化。给后脑供血的椎动脉堵塞越来越重,父亲的脑细胞就越来越少,伴随而来的是越来越古怪的性格和行为,固执,不近情里。母亲说父亲越来越难相处,只好"睁之眼,闭之眼",但父亲的起居饮食是如常地照顾。后来父亲几次中风,智力衰退渐如孩童,已开始把客房当洗手间了。弟和弟妹把父母从老家接来同住,一晚弟被母亲的惊叫声唤醒,原来父亲拿着一把金属锣丝刀逼母亲半夜起来给他弄吃的。

2016年十月父亲又一次中风,住院稳定后回到家中病情直转而下,左边身子不能动,不能吃不能说。叔叔从老家赶来,孙子飞着来,都为了最后一面。我也急急赶回,得知母亲不让弟送父亲再去医院。母亲说这种样子该是从医院往家拉的时候,怎能再送医院,要死也死在家里。母亲说的不无道理,老家就是这样的,死在外面不吉利,魂难收。但在我心底掠过一丝疑虑,是不是母亲也受夠了?


父亲靠座在床上,气息微弱。眼闭着,脸色灰喑,手掌发凉,色污,沒有生气。弟凑近父亲头大声说我回来了,竞见父亲呼吸加快,唯一能动的右手在空中抓着。我把脸揍过去,父亲摸了摸我的脸,又上下沿着耳郭摸着,当父亲再次上下摸我耳郭时我知道父亲知道我回来了,我泪如雨下。

随后,我们一边准备后事,一边努力治疗,我日夜守着,未出过家门。治疗见效,父亲慢慢对言语有反应了,眼也睜开了。弟想的周到,把父亲的床挪了位置好让父亲能看见母亲。弟问,"爸爸,你看得见妈妈吗?",父亲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朝母亲床方向指去。已上床的'母亲急忙下床,也是颤颤巍巍地走到父亲的床前双手握着父亲的手。父亲不能言语,但那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是欠意,是眷恋,是七十年风雨与共的感激。

母亲每日与我们一起为父亲每一点细小的改善而高兴。"哎呦,能吃一碗稀饭了“,母亲弯着腰,柱着仗,迎着门口柔柔的光,眼笑成了一根线。 父亲脱离了危险,弟添置了好照顾父亲的设备,又高价请了专职看护。我得回去了,心里有着阳光与希望。我们约定在春节,大大小小再团聚在父亲床前。 我也细细地设想,再团圆时,我还是哪里也不去,就静静坐在父亲的身旁,握着父亲的手,替他按摩听音乐,我还特意下载了父亲耳熟能详的红歌。陪了父亲,再挨着母亲坐着,问些琐事,重听"你砸了过郎的脚"朗朗的笑声。 沒想到十二月二十日晨,却接到父母双双离去的噩耗。世上的大好人,怎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撕心裂肺的痛与侮恨,何人能知? 泪水随我生命的航灯的熄灭而干涸。在事故现场,我以少有的冷静察看分析,我确认母亲是可以活着逃生的,但母亲为父亲舍了身,一起走了。而我却还曾怀疑过母亲是否受夠了父亲的痴呆,失能和不近人情。

母亲嫁给父亲是沒有选择的,但母亲选择了照单全收。家贫如洗时,母亲沒有选择离开,但选择了"半夜天光,天光半夜"的忙碌。父亲不近情理,日趋痴呆时,母亲沒有选择咆哮与厌恶,而是选择了忍让与支持。在生死危急时,母亲可以选择逃生,但母亲还是选择了父亲,选择了与父亲永运在一起。父母间可能从未言"爱”,也从无玫瑰,戒子和情侣套餐。但“For better,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无论好与坏,富贵与贫穷,健康与疾病,都生死与共。这出生前就已确定了的姻缘越过了时空,越过了死亡,越过了现代版随"钱色权"变化而变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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