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阜西的琴友“幼澄先生” 作者:严晓星 来源:《收藏/拍卖》 2014年第1期 文 图 严晓星 古琴大家查阜西先生,一生交游广阔,勇于任事,留下的信札甚多,在民族音乐界恐怕罕有其匹。近年古琴一路升温,他的信札竟也频频亮相于拍场了。说起来,古琴文献这东西,终究还是偏门,感兴趣的人再多也有限。但眼下名人信札的收藏那么红火,不一定非得“志在高山,志在流水”才出手,若再有二三子存着必得的心思,每每抬出极高的价位,其锋头之劲,直逼主流文化大家,确乎令人瞠目。 去年2 月19 日北京泰和嘉成公司举办的书画·古籍迎春拍卖会上,就出现了这样一通查阜西信札。信凡两页,写在白石老人水印画笺(26.5 厘米×16 厘米)之上,边角略损。虽属小件,听说竞争却相当激烈,最后以过万的价格成交。我在望洋兴叹之余,对那位收信人“幼澄先生”大感兴趣。此公拍卖公司未作介绍,当然是材料未能检得;而在我记得的查先生师友中,竟也打捞不出一点印象,只有反复读这通信,希望捕捉到尽可能多的线索: 幼澄先生: 大示敬悉。在蓉时早已闻及鸿名,访书之际竟失之交臂,未及识荆,至今怅怅! 尊旧游李子昭先生,抗日期间即已作古,徐元白先生又始于上月二日在杭州病故,只吴寖阳先生则仍在香港,闻亦龙钟已甚矣。 去年假与民族音乐研究所,令组采访古琴小组,事后曾作详细报告,不日印行,将由该所直接寄发各地琴家。弟经常在城另有工作,一年之中仅至该[所]一二次耳。惟北京古琴研究会有时出刊,亦自当以时寄蓉求正也。 手复,即请 缦安! 查阜西拜复,五七、八月二日 关于这通信札,当先就一些要点加以解释:李子昭、吴浸阳(“寖”为“浸”之异写)均为四川籍古琴家,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活跃于上海、苏州,为琴坛所重,抗战前吴赴香港。徐元白的琴艺也本自蜀地,是查先生的挚友,二人同为现代大家(信中“始于上月二日在杭州病故”的“始”字,显然不当,疑为“恰”字之误)。信中提到“去年假与民族音乐研究所,令组采访古琴小组”,是指1956 年春夏间,由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研究所促成、查先生领导的全国古琴采访录音计划。这个历时九十九天、奔走二十多个城市、访问八十多位琴人、采录二百多首琴曲以及各种文献、图片资料数十件的壮举,堪称空前。“事后曾作详细报告,不日印行”,是指查先生执笔,与小组成员许健、王迪共同署名的《1956 年古琴采访工作报告》,收录于《民族音乐研究论文集》第三集,出版于1958 年3 月,也就是写此信的半年之后,而当时正在编辑过程之中,故曰“不日”。其时,查先生的正式职务是民航局顾问,兼任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主任,但都很少去,主要精力放在组织和领导北京古琴研究会的各项活动。同时他还是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中国音乐家协会常务理事,社会事务极为繁杂。这些大概都是所谓“另有工作”。鉴于《琴论缀新》要到五年之后才出第一集,那么“北京古琴研究会有时出刊”,则当指当时油印的多种古琴书籍,《〈幽兰〉研究实录》《乌丝栏指法释》之类。这些油印本印数极少,自然又是藏家追逐的拍场新宠。 关于幼澄其人,从“失之交臂,未及识荆”来看,他与查先生并不熟悉,也未曾见面。蓉者成都,应是幼澄的常居之地。查先生在四川的活动,主要有两个阶段:一是抗战期间,四川是大后方,与当地的琴人接触很多;一是1956 年古琴采访,专门冲着琴人去的。“在蓉时早已闻及鸿名,访书之际竟失之交臂”,“访书”者,找琴谱也,讲的当是去年之事,大约听喻绍泽、伍洛书(瑞图)这些成都琴友提到过他。在查先生提到的幼澄“旧游”中,可以看出:一方面,李子昭、吴浸阳、徐元白都是与四川渊源极深琴家,同样显示出幼澄本人与四川的关系;另一方面,徐元白刚去世一月,吴浸阳远在香港,他不知道近况也就罢了,李子昭殁去已有二十年,他竟然也不知道。这至少可以说明,幼澄与琴界并不十分密切,消息也不灵通。这样一个人,从何查起呢? 我根据自己的读书经验,素来喜欢搜集一些各地各级文史部门编纂的地方文史资料,觉得其中多有不为外界所知而不乏用途之素材。而每到手一部,便会先浏览一过,看看有无值得关注的内容。没想到这一习惯,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在一本《峨眉文史》第十九辑(峨眉山市政协学习宣传文史资料工作员会编,2003 年11 月)中,读到一篇许德贵写的《“维摩居士”何志愚》。这位何志愚生于1918 年,早年出家,法号“妙伦”。 文中写道: 1934 年的一个秋深的夜晚,妙伦在峨眉山中峰寺听结安大师抚弹《释谈章》,对琴产生了好感,遂怀学琴的萌念,适逢就读四川佛学院,留法,回国后任复旦大学阆中籍教授何幼澄恰住该院,与妙伦是“四川老乡”,二人交往甚密。 何教授博学多才,且善古琴。两人机缘巧遇,妙伦遂从之学习。教授喜欢这位胸有大志的年轻佛门弟子,相赠琴谱和琴弦。 一日,妙伦得知成都大慈寺有琴友聚会,便专程去旁听。会中有裴铁侠、喻平伯、赵蕴玉、伍瑞图等常到这儿研抚古琴,他便一面请何幼澄教授指教,一面访求琴会中抚琴抚得最好的老师伍瑞图的住址,想单独再去参师学琴。(第118-119 页)这几节文字写得相当不高明,好在姑且能看个大意,需要指出的问题只有两个:其一,喻平伯这个像俞平伯一样的名字,闻所未闻,可能是喻绍泽、喻绍唐兄弟中的一位;其二,伍瑞图即伍洛书,他是自认琴艺不如裴铁侠的,甚至曾因裴铁侠珠玉在前,“装病不弹琴”。但不管怎样,这节文字,已经让我们知道了这样一个人:何幼澄,四川阆中人,会弹古琴,早年留法,回国后曾任复旦大学教授,1934 年秋在四川佛学院。这位何幼澄,应该就是查先生这通信札的收信人。 顺着这条线索,在四川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网站的“历任馆员”中,终于找到了何幼澄的小传:何幼澄(1901-1968)四川阆中人,1953 年入馆。北京大学毕业,曾在法国里昂勤工俭学。曾任东吴大学、燕京大学、辅仁大学、中华大学教授。 网站上连一张他的照片也没有,快慰之余也难免遗憾。不过历数他任教的学校,没有前文提及的复旦大学,不知是此处遗漏还是前文误记。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比较权威的出处,似乎更靠谱些。只是除此之外,他的材料还是很少,好像他不仅与古琴界若即若离,对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信札拍卖后不足数月,认识了一位诸暨的琴友郑磊先生。他知道我留心古琴资料,说手边有一通查先生的信札可以提供,没多久就寄了两页高清扫描、彩色打印的信札来,却正是二月拍掉的那一通。原来,它的归宿仍在知音之侧。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fa899a7e00d276a20029bd64783e0912a3167ce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