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着父亲的老自行车,看车棚外老屋顶上飘下来片片木屑,它们在我眼前飞扬,舞动并旋转着,在空中不住划着弧线,一片片降落升腾,在空中弥漫。
父亲的老自行车是被我从灰扑扑的一团里又取出的,那一堆车里有四五把挂着地锁:这是老车棚最后的印记。
用几根铁棍和蓝色厚铁皮搭成的老车棚,成年是暗暗的。但光线总是恰好让人能看清眼前,一辆辆电动或自行车四处的摆放。一辆车就代表了一个家,从前每次我们下楼取车时,在微暗中总与一户或认识或陌生的同楼相遇。于是互相热情地打招呼,叙家常,各自留下住址相邀来玩:老车棚里没有生人,在阴暗中永远满含着暖意。
而这新建好的残留着木屑的车棚,由不锈钢条和透明塑料板搭建,这里找不出老车棚的任何痕迹;最东端一户清洁工被迁走了,西面的那个小菜圃更是消灭地无影无踪。拐角处的老木桌、小长凳都已撤了个干干净净,中间的无花果树被连根拔起……只有地上厚厚的水泥和四周毫无生机的银色的钢条。左右各有一户家庭,我抬着父亲的车看着他们,希望有些语言。但他们终于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取完车便扭身离开。阳光毫无阻拦地透过塑料直射进车棚,我却在亮光中觉出了冷意。
把父亲的车放好位置,我走出车棚,对面的楼上仍有木屑飘洒着飞落,周边四处都有木屑飘洒着飞落。走上街道的我,两旁有无数飞屑弥散,建筑物上尽是绿色的脚手架。“王氏皮鞋店”成了空荡荡的一堆钢筋,“杂粮煎饼”也只剩下一堆水泥,“兴旺粮油铺”紧紧地锁着门,里面空无一物。他们都搬走了吗?
我又想起以往的道市,所有的店家都认识我,我也认识所有的店主。肥肠鱼家的爷爷会笑着对我说早,并邀请我去他们家下棋;我每次出行总会遇见钢铁铺的叔叔互道你好,我与他儿子打过无数个下午的乒乓球;友善的水果店大婶养了一直猫,她有时会给我一个小桔子吃;酸菜鱼店的老板娘总是笑眯眯的,总在鱼里加点鱼片……街上的孩子一叫便有一群,足球?篮球?乒乓球?他们样样精通,一个孩子从任何一家都能得到帮助,家中人有事,任意一户都可以寄放,联系不上家人,随便向一家都能借到电话,徐毛毛炒货店,小龙酱面馆,俞记……这是一个完全的集体。
我在这木屑弥散中又看到了什么呢?在脚手架下,未关店铺的店员一个个坐在柜台后或桌子前,紧闭着嘴巴,盯着眼前闪着荧光的手机。煎饼摊前的队伍,一个个间彼此保持着距离,像是永远无法接近。
四周木屑弥漫,电锯声吱吱不绝,老的一切在被毁掉,大拆大建!建上更光堂的,明艳光鲜的现在:一个内心冰冷的,隔绝的现在。
电锯仍在响动,无数的木屑疯狂地飞舞。我看着它们,不断希望它们能早些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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