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似河流,似图画,冗长而匆匆,简短又繁复。在潋滟水光之中,平白画卷之上,是一幅一幅小小的画面凝聚,铸造精彩的生命。
记忆中的我,奋力挤进杂粮煎饼铺子外的人墙,一边把手心紧攥着的三枚硬币放进小盘子,一边踮起脚尖看那位阿姨动作。她正摊着一张面饼,随手敲开一个鸡蛋,撒下一把青蒜,放上先前炸好的脆饼,一时间香气四起。
阿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顾客聊着天,手上动作丝毫不受影响,流水线般制造出一块又一块煎饼,精彩纷呈。在我看来,这样的技术简直就是魔法,像胖仙女手中的魔法棒,一划一点一转圈,南瓜可以变马车,面团也可以铸造精彩。好不容易等顾客们都心满意足地走远,我才迟疑地上前。阿姨盯着我看几眼,忍不住笑了,递过来一块热乎乎的杂粮煎饼,又用勺柄敲我的脑袋:“小鬼,快吃吧!"
恍然惊觉,这一切早已埋没在了时光里——这几年来,常光顾的小超市拆了,经常去的蘑菇亭掉漆翻新了,最爱的那棵海棠树病怏怏的,每天路过的丹顶鹤塑像一只断了腿、一只没了头。从前的他们是更好的他们,现在的我是更好的我,我拼命追赶拼命奔跑,可我们之间横跨了大半个童年,我只能挥手告别。
再见到那个阿姨,已经是很久之后。
仍然是清晨,天却不似印象中的蓝里掺白,豆浆的香气被油条掩盖,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一个铺子依旧拥满了人,我兴奋极了,快步走上前——竟扑了个空。原来卖豆浆的婆婆做起了馅饼,一时成为小区里的新品种。再一转头,我看到了令人惊讶的场景:那个阿姨就在一旁,给仅有的两位老食客做着杂粮煎饼。她似是大病一场,锁骨突兀地凸起,整个人如同干巴巴的丝瓜瓤,瘦的不像话。她原本乌黑的头发里竟有白丝的痕迹,天啊,她绝对没超过四十岁!
可是,可是,我惊讶地微微张嘴,眼睛舍不得离开阿姨的手——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模一样的香气,似曾相识的笑容,还有她闪着光芒的双眼。阿姨看见了我,手上动作没停,目光流转之间轻而易举地漾出笑意,整个人泛着温和的、淡淡的光泽。
“是你啊,小鬼,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她一直笑着。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点沧桑,依旧可亲,仿佛她一开口,过去就会回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明明已经改变了。我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说不出话来,却有一种莫名又汹涌的情感不断浮现,我无法呼吸。
阿姨见我不说话,没有说什么,低下头迅速做了一个杂粮煎饼,执意递给我。饼很烫,很香,让我很想落泪,却又很想笑。记忆顿时鲜活起来,那些差点遗失的画面此刻无比绚烂,无比精彩,像天上的烟火,哪怕只有片刻停留,哪怕即将消散。
我不知道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看来,知与不知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还在,我还在,善良还在,笑容还在,热爱还在,人情味还在,那么一切都是它原本的样子,生命也依旧精彩,一路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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