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坐公汽,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快闪逝的风景,感受着汽车在草木繁茂、花树溢香的山林间迂回穿绕,期待早些见到那课老桂树。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来到一间小平房前。轻叩房门,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但身板挺直,看起来很健朗的老人。
“请问您是宋支书吗?”
“是的,我是。你是哪家的娃娃?”
“我是镇中的学生,这次来是想采访您。您看,行吗?”
“哦,进屋里坐。”
老人很热情地引我进了屋。屋里的摆设虽粗简,却收拾得干净。因烟熏而略显发黄的墙面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张毛主席像,我凑近去看,镜框擦得铮亮,镜片一尘不染。“这张毛主席像有些年头了,不管我走到哪都要带着。来,坐下喝水。”他见我在照片前驻足凝望良久,端着果盘瓜子和茶水说道。
我们在藤椅上闲谈,喝茶。聊到尽兴时,老人两眼闪着幸福的泪光,他让我稍待片刻,起身从堂屋的木柜里取出一本年代久远的相册。相册的封皮是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的,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我与人民群众”几个大字。老人小心翼翼地翻开相册的头一页,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便是一位面庞黝黑的青年站在桂花树下静静笑着,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老人摩挲照片,向我讲述20年前的那个秋天……
早些年,总有人私自砍伐村里的公共林木,宋支书每天吃完饭以后就在树林里巡山,想把偷树的人“一网打尽”。有一回,适逢初秋,天气不再那么燥热,一早一晚还得穿大褂。村里人有个习惯——入冬前要准备好取暖的柴火。但总有想贪点便宜的人,暗暗地“摸公林”。宋支书来到林子里,以他敏锐的听觉,能听到任何伐木的动静——可这一天太安静了,除了秋虫嗞嗞,雀鸟叽叽,什么异响也没有。林子里真静,秋风静静的摇动松枝,秋草在树下摇曳。宋支书四下张望,他瞥见那树桂花又开了,他走上前去想要闻一闻。一朵又一朵的淡黄色藏在茂盛的绿叶中,十分喜人。只是,这树下竟安静的躺着一个幼儿,他不哭也不闹,桂花落下在他脸上时,他笑着。这个幼儿把正在巡山的宋支书吓了一跳,走近一看,似是被人遗弃的幼儿,心中顿时划过一丝悲哀。支书抱起幼儿嘴里咒骂道:“没用的父母,生了也不管,丢在荒山野岭里,良心呢?”可刚抱起,心里又犯了愁,他一个单身汉,怎么去照顾一个娇嫩的小娃娃呢?这让他犯难。正犹豫不决时,怀中的娃娃竟看着宋支书的脸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灿烂,笑得融化了他的心。宋支书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将小娃娃抱回了家。几十年来,宋支书尽心尽力、费尽心血,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孩子拉扯成人。邻居经常看到在外奔波的孩子总是抽时间来看“父亲”,总是夸孩子孝心,老父亲捡了大便宜。
可谁又知,这些年来,宋支书是怎样艰辛的将孩子培育成才呢。无数个夜晚,宋支书被哭声惊醒,起身照顾孩子。在面对他人对孩子的诋毁时,坚定地说出这孩子是自己的孩子,最终他用自己的坚持打动了四里八方的人。当他们问他图啥时,他只是摆摆手说:“我图一份宁静。”
思绪神游的我,回到了小平房。老人翻开了下一页,这张照片明显年代更久远。照片中是位和蔼的老妇,还有坐在她身边的宋支书。老人坐在轮椅上,宋支书坐在凳子上,两人笑呵呵地面对镜头……
王大娘患有脑血栓,再加上腿部有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使得她常年坐轮椅。王大娘家住在山顶上,儿女又不在身边,每次发病都分外危险。一日,宋支书恰好去王大娘家走访,刚一进门,就听到大娘的呻吟声,宋支书暗道一声不好,便知王大娘病又发作了。宋支书背起王大娘,快步向山下走去,只是走得急,路边的土太松,宋支书脚一滑,差点滚下悬崖。他幸好被崖边的一棵桂花树叉住,才捡回了命。王大娘从昏迷中渐渐清醒,看到此情此景被吓了一身冷汗,忙催促宋支书赶快爬上去。宋支书费了好些力才爬了上来,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将王大娘送到了乡里的卫生院。在医生检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后,宋支书心中紧绷的一根弦也松了下来。王大娘连声感谢,感激个不停,宋支书摆手道:“应该做的,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宋支书担心地问:“王大娘,您住的那么远,万一又发病,身边也没个人,还是在医院住下吧,实在不行就去我那儿吧,调息好身体。”王大娘微笑着拒绝了宋支书的好意,她说:“儿女快回来了,不用这么麻烦的,今儿多亏了你啊。”此时,宋支书心中也有了些许着落,为大娘而高兴。
老人翻到了最后一页,这张比其他任何一张都要旧,年代更加久远,散发出纸屑的味道。照片是黑白色的,里面的人像也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大概的动作:两人手中捧着糕点,正对着镜头……
老吴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之所以有名,那是因为“人穷志不穷”,总是自己找着宋支书想办法脱贫。先是养了一窝鸭子,盼着卖鸭蛋赚钱,可无奈一年瘟疫,鸭子还没长大就“翘辫子”了。老吴不信邪又去买了果树苗,准备靠卖水果赚点钱。天不公平,一场狂风刮走了老吴大半辈子的血汗钱,这让老吴很受打击。宋支书一看,这可不行,人穷,志气可不能跟着穷。于是宋支书开始东奔西走,四处寻找脱贫方法。
四处奔波了几天,仍没有半点头绪,正准备坐下吃口糕点时,宋支书一拍大腿,高呼道:“办法这不就来了吗?”随即抱着糕点去了老吴家。一进门就问老吴会做糕点吗,老吴茫然的点了点头。宋支书高兴地哈哈大笑,老吴却疑惑了。宋支书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老吴后,老吴两眼放光,立即与宋支书商讨计划,准备干一起大事业。
没过几日,老吴开始着手新的产业。他采摘下散发着清香的桂花,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哼着小曲,将已经做好的桂花糕挑起,准备前往市集。
第二天一早,宋支书的房门就被敲得咚咚响,宋支书披了大衣打开门,门外站着老吴——今天的老吴看起来神采飞扬,脸上挂满春风。老吴一见宋支书出来便握手感谢,宋支书也为老吴成功脱贫而感到高兴。后来,他俩代表镇里的脱贫先锋参加巡讲,合了影。
老人缓缓合上相册,他的脸上泛着甜蜜的倦容,眼慢慢闭上。我将一张毯子盖在宋支书身上,走出了大门。我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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