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起,我就记得老太太衣柜里有一根拐杖,浅褐色,手柄上雕着龙凤,底部有几处磨痕。听老太太说,这根拐杖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做成的,她奶奶用过后就传给了她。
在老太太家的小院里,这根拐杖便成了我的玩具。有时,我拄着拐杖模仿驼背老爷爷走路的样子,弯着腰,弓着背,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捋着胡须。更多的时候,我喜欢用拐杖当棍棒,在院子里舞来舞去。那时候的我,俨然就是那齐天大圣,正在斩妖除魔。每当这时候,老太太就是我最忠实的观众,脸上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菊花:“好,好!咱家豆子真厉害!”如果我不想玩了,就随手一扔。这时,老太太就弯腰捡起,拿起一块抹布精心地擦拭着,擦拭着,从手柄到底部,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阳光下,老太太头发斑白,灰黄色的脸皱巴巴的,像一块大树皮,印着深深浅浅的沟壑。但在我看来,老太太已经足够老了,不可能更老了。
而我在渐渐长大,拐杖已不那么稀罕了。后来,我又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来到了苏州,告别了老太太,也告别了那根楠木拐杖。一切又回到从前,拐杖又静静地躺在了老太太的衣柜里。听外公说,老太太经常会拿出来擦擦,一边擦一边喃喃自语:“豆子,这个调皮鬼!”说完,嘴角就扬起来了。
今年国庆回家,车子停在了院子里。透过车窗望去,老太太坐在屋檐下的一张藤椅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什么。定睛一瞧,拐杖!就是那根拐杖!老太太正擦拭着,擦得仔仔细细。我急忙摇下车窗,希望老太太能一眼认出我,如往常一样,高声地喊一声:“豆子回来啦!”可是老太太好像没看见似的,依然在慢吞吞地擦拭着她的拐杖。外公叮嘱我:“老太太由于眼底病变,已经看不大清了。腿脚也不太灵活,你和她说话,声音可要大点呢。”
我奔过去,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太太,就像小时候她看着我一样。太太居然更老了,先前的花白头发像罩了一层白霜,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粗糙的手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我大声喊道:“老太太!”她似乎一惊,连忙抬起头,“啊!豆豆回来啦!”那声音抑不住的幸福!老太太,一手紧握拐杖,一手撑着椅背,缓缓站了起来。她停顿了一下,拐杖一点一点,双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努力地向我们靠近。老太太一手抓住我,又一把抓住妈妈,用昏花的眼睛把我们从头望到脚,又从脚望到头。望着望着,她那眼里的泪水便顺着皱纹的沟道,一串一串地落下来。
如今,外公外婆因为照顾妹妹来到了苏州。我们把老太太也接来了,自然,还有那根拐杖。调皮的妹妹也会像我小时候一样,拄着拐杖学老太太走路。每每这时,老太太总是开心地大笑,脸上的皱纹绽成一朵灿烂的花,如此纯真,如此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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