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大学的学术精神——陈春声理事在中山大学新教工岗前学习交流会上的发言节选 我今天想与大家讨论的题目,叫做“现代大学的学术精神”。其实是想讲, 一个在大学里面工作了二十多年、学历史出身的、年近半百的教师,对这个大 学、对在中山大学教书这件事,有什么样的感受。我特别想与大家谈谈心里话, 谈谈在大学里当教师、当职员所要面对的困难的境遇,以及在这种境遇下,我们 要持有怎样的平衡心态。 我们这个大学,是许多在近代中国学术史上作出过奠基贡献的学者传道授业 的地方,在文科方面,非常出名的有陈寅恪先生。他对学术、对以学术作为职业 有许多很精辟的看法,这些看法也在社会上和后辈学者中有很重要的影响。陈先 生有两句话是经常被大家引用的。一句是:“我以为研究学术,最主要的是要有 自主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这句话包含了他对一个大学的精神的期待,讲作为 学者对外部学术的环境应有的态度。另一句话是:“士之读书治学,盖将脱心志 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这其实是在讲,我们做学术的人要脱俗,要 没有俗气。“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这是一个非常难以达到的境界。特别是在 一个现代大学里面。我们对大学有很多期盼,很多理想,但是碰到很多现实的问 题时,这些期盼和理想必须用一种带有宗教感的态度去提升,不然我们就会非常 苦恼。这就是我们这些在大学当教师的人,特别是在讲师阶段,所要面对的非常 痛苦、备受内心煎熬的事情。 所有的大学都会有其自己的办学特点,不过,从我们的角度看来,并不是所 有大学都有一种东西,叫“大学精神“的。这是一个非常形而上的问题。我们不 大可能用一句话去概括,什么叫做“大学精神”,但我们可以去感觉。如果在中 国近代历史上,没有清华、没有北大、没有复旦、没有中山大学,那么,我们国 家的历史就得重写。所以,我相信,这样的承载了重大历史使命的大学,是一定 有其精神的。想想看,这就和如果没有牛津、没有剑桥,就没有英国的道理一 样。我们生活在大学里,生活在学术的天地中,在日常经验中,我们自然会感觉 到,中山大学培养出来的人,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或者其他大学培养出来的 人,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我们也能感觉到,中山大学的教师,与其他大学的 教师,也有某些不同之处,但想用简洁的语言,去准确地描述一个大学的精神, 是不大可能的。在这里,日常生活的经验,与理性的表达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几 乎不可逾越的鸿沟。因此我没有打算在这里试图去概括中山大学精神的什么特 点,只是想谈谈一些历史上的事情。 明朝、清朝的时候,广东有很多人中了进士,也出过五六个状元。这些人很 奇怪,到京城当官,过了一段时间就跑回广东来,然后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 再出仕,努力争取留在家乡终老。时至今日,还是有类似的情况,很多老一辈的 学者到外地工作多年之后,最终还是回到广东定居,而很多从外地到广东来工作 的人,退休之后也是选择在广东留下来。广东这个地方有很多独特的因素,这样 一个地方可能对中山大学精神内核的形成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有位老先生说过, 中大的精神,不在大,而在中。这句话其实很深刻。我们生活在一个整天强调要 “做大做强”、要“跨越式发展”的时代,常常忘了“中庸”、“持中”、“大 正至中”这一类中国人思维方式中最宝贵的思想要素。相对于国内的其他大学来 说,我相信中山大学的最动人之处,就在这个“中”字。因为这样的一种精神因 素,让这个大学始终对校史上许许多多的“敢为天下先”的创举保持足够的宽容 和理解,让这个校园始终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让我们这些在其中生活的人面对 社会和自己内心的种种煎熬时,比较容易保持一种带有超越感的平衡的心态。 我们在中山大学生活,会感觉到在这里比较自由。自由的意思,常常意味着 没有人管你,虽然我们的制度也在慢慢发生变化。没有人管有一个好处,如果你 是个天才,有足够的内在的驱动力驱使着自己去从事研究和教学,那么,你可能 有相当大的发展空间,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中,你受到的妒忌和打压是比较少的。 但事情也有另外一面,如果没有内在的驱动力,而是要依靠外在的压力才能去做 事情,那就麻烦了,在这种自由的环境中,你生产出来的学术成果,可能要比在 北方生活在相对有更多有约束的环境中的同行的成果要少一些。在中山大学这样 的环境中,你的工作做得好坏,关键是自己的内心有没有感受到一种学术的召 唤。 我还想讲一下,在现代的大学当教师,可能会遇到的困难的境况。 首先要面对的一个困难,来自以学术为职业的外部条件。现代学术有一个麻 烦之处,就是学者的职业化问题。只有在大学里面从事的工作,才被同行承认为 是学术的工作。学术越来越变成一个从业者集团内部的自足的行为,一个学者学 术的贡献大小,成为了学术共同体内部相互承认的过程,而这个共同体的评价, 差不多决定了你能否当一个好的学者。而学术共同体是人的组织,具备了社会组 织的所有弱点,人性的弱点必然导致学术界的不公。代表了人类未来、良知、公 正和平等的学术,是由生活在充满了短视和不公的环境中的学者的活动构成的, 这是每一位步入学术之门的同事,从一开始就要准备面对的。 还有,因为现代学术的职业化,对学术创造的愿望,促使你在大学里找这份 工作。在这里,你会遇到大学制度的一个内在矛盾。作一个好的学者,一定要有 创造。证明自己是一个好的学者的标志,是看你在学术上有没有好的思想的发 展,有没有反常识的发明。而另一方面,在大学里做教师,基本任务之一,就是 要把常识教授给学生。这样一来,当一个好的教师和当一个好的学者之间,存在 着非常大的、难以克服的障碍。学术创造和知识传授,需要的是两种很不相同的 秉性,一个人是很难同时具备这两种秉性的。我们因为热爱思想创造而来到这个 大学,而且你也可能有很好的从事学术创造的才能,但你如果要长期拥有从事学 术创造的资格,就必须同时具备另外一种不同的才能。这样的矛盾,我们可能要 终身面对。 另外一个更大的困难,来自你内心的煎熬。从小学的时候开始,老师就告诉 我们,做人要力争上游。到了大学任职,许多人都会想,自己即使当不了爱因斯 坦,也要学着成为钱学森。但人类大脑先天的结构已经决定,天才只占人群中相 当小的比例。我们很幸运,有机会到大学教书,但能到大学任教,并不能证明自 己就是天才,甚至不能说明你比大学外面的人更聪明一些。可恶的事实是,在大 学里,绝大多数教师充其量只是中才而已。我们的内心、我们周围亲近的人们、 甚至我们的社会,并不真正明白这一点,都对我们有很高的期望,都希望我们能 够取得大的成就。内在和外部的期望,与实际能力之间的差距,对每一个学术从 业者,都是巨大的压力和煎熬。在大学里工作,有不错的多方面的福利,例如一 年有两个很长的有薪假期,我们的孩子从小就可以生活在“谈笑有鸿儒,往来无 白丁”的环境中等等,但所有这些职业的好处,都不能抵消你这种来自内心的煎 熬。在社会上工作,如果做得不好,可以怪罪别人或者所谓客观条件,但如果学 术研究做得不好,绝对没有道理责怪别人,只能怪自己天分或努力不够。所以, 你在决定学术是否值得做为自己的职业的时候,一定要扪心自问,要静下心来, 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 召唤其实是一个宗教的用语,就是说,要想在大学里面当一个好的教师,就 要超越个人生活的经验和感受,要有一种宗教感。只有这样,你才能面对困难的 外部环境和可能终身与你相伴的内心的煎熬。如果你感受不到这种内心的召唤, 我个人的建议是,最好是重新择业。我亲眼看着许多不适合从事学术工作的朋 友,因为种种理由继续留在大学,结果,学术的生涯变成了人生的一场恶梦。其 实,学术之外的其他许多职业,都更容易使人有成功的感觉。如果你确定要继续 留在大学里做教师,那就应该是你自己内心让你这样做的。这就是我要讲的。只 要这样,我们才能做一个富于平衡感的中大人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03db85608e9951e79b8927b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