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厨房的水沟旁有一棵海棠树。 它的枝干很细，像竹子的枝条。叶子呈椭圆形，长十几厘米。叶子上有许多花纹，漂亮极了！更引人注目的还是海棠树的花。 海棠花是粉红色的，花蕾金黄金黄的，像颗会变色的小太阳。花瓣又大又娇嫩，颜色从粉红递变为深紫。海棠花的味道很香，让人心旷神怡。每当受了气时，我就去闻闻花香、散散心。 漂亮的花就要配上漂亮的叶。海棠花的叶就像公主美丽的裙摆，衬托着楚楚动人的海棠花。 枝干撑起美丽的公主——海棠花，每时每刻，不停地把养分输送给海棠，让它开花。 美丽的海棠花，翠绿的叶子，无私的枝干，这样的海棠树，怎不令人喜爱！ 我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一个大家属院度过的。 那时父亲工作的的机关，坐落在据说是从一大片菜地开辟出来的新城区。那院子好大，前面是机关，左右各有一个通道直达后院，这后院便是家属院了。 院里住着几十户人家，除去四栋家属房，余下的就是大片的空地。空地上点缀着高大的树木，地上到处丛生蔓长着种类繁多的野花杂草。春夏秋三季，空地种着玉米向日葵之类比较高大的植物。于是大片的空地神秘的青纱帐天然的植物园就成了几十个年龄相仿孩子的乐园。 院子的东南横着一排红砖房，是五谷轮回之所。它的东南角上有一棵老海棠树。谁也说不清它的年龄。它的树皮班驳开裂，树干粗壮，需八九岁的孩子两个才能合围。主干在三米左右的地方均匀分枝，枝叶繁茂。就是在附近的大街上，也能看见它巨大的伞状树冠。 四月下旬，惠风和畅，正万象回春季节。某天清晨，孩子们会惊喜的发现那老树的枝条已缀满粉红色的豆子大小的花蕾。于是日日想着，天天盼着，眼见那花苞一天天变大 ，颜色变浅，终于一场春雨后，人们在清新的花香中发现了那一树璀璨的琼瑶。 渐渐地花期过去，美丽的花儿日见枯萎，变成一缕黄叶落下，青青的海棠果就显现枝头。树叶浓密了，巨大的树冠遮出一片绿荫，树下是如茵的青苔。树叶变成墨绿色，衬得淡绿色的果实明晰可见，串串连珠般煞是喜人。馋嘴的孩子见 1 了，心里想着果实又滑又脆的口感，又酸又甜的浆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没有人给老树灭虫，此时在树叶浓密处就有可能潜伏着花花绿绿的毛毛虫呢！ 眼见得果子丰满起来，颗颗变红，秋风吹过，叶子变得斑斓，果子悄然落地。拾起来尝一尝。不禁大失所望。不知是遭了虫子的戕害还是树实在太老了，那果实竟酸涩难吃。于是人们明白了这可望而不可即的老海棠的价值在于观赏而不在于吃果。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没有人为它施过肥除过虫，而它给人们的美丽已经够多的了。 就象许多美丽的东西都难逃厄运一样，老海棠终于难逃一劫。一年夏天，因为建房占地老海棠树被锯倒了。它是在一天的下午，带着一身青青的果实轰然倒下的。未成熟的海棠果被孩子们尽数摘去，叶子逐渐干枯，树干也被锯成几段，不知派上了什么用场。那绿色的大伞万劫不复。从此家属院东南角上缺少了一道美丽的风景。走在大街上，习惯地往它曾辉煌挺立的方向望一望，心中就平添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如果能有一块空地，不论窗前屋后，我想种两棵树：一棵合欢，纪念母亲；一棵海棠，纪念奶奶。 奶奶和一棵老海棠树，在我的记忆里不能分开，因为奶奶一生一世都在那棵老海棠树的影子里张望。 老海棠树近房高的地方，有两条粗壮的枝丫，弯曲如一把躺椅。儿时我常爬上去，一天天地在那儿玩。奶奶在树下喊：“下来吧，你就这么一天到晚待在上头？”是的，我在那儿看小人书、射弹弓，甚至写作业。“饭也在上头吃吗？”她又问。对，在上头吃。奶奶把盛好的饭菜举过头顶，我两腿攀紧树丫，一个海底捞月把碗筷接上来。“觉呢，也在上头睡！”没错，四周都是花香呢。奶奶只是站在地上，站在老海棠树下，望着我。她必是羡慕，猜我在上头都能看见什么。 春天，老海棠树摇动满树繁花，摇落一地雪似的花瓣。奶奶坐在树下糊纸袋，不时地冲我唠叨：“就不说下来帮帮我？你那小手儿糊得多快！”我在树上胡乱地唱歌。奶奶又说：“我求过你吗？这回活儿紧！”我说：“有我爸妈养着您，您干吗这么累啊？”奶奶不再吭声，直起腰，喘口气。 夏天，老海棠树枝繁叶茂，奶奶坐在树下的浓阴里，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了补花的活儿，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天色暗下来时她冲我喊：“你就不能去洗 2 洗菜？没见我忙不过来吗？”我跳下树，洗菜，胡乱一洗了事。奶奶生气了：“你上学也这么糊弄？”奶奶把手里的活儿推开，一边重新洗菜一边说：“我就一辈子得给你们做饭？就不能有我自己的工作？”我不敢吭声。奶奶洗好菜重新捡起针线，或者又会有一阵子愣愣地张望。 有年秋天，老海棠树照旧落叶纷纷。天还没亮时，奶奶就起来主动去扫院子，“刷啦——刷啦——”邻居都还在梦中。那时她已经腰弯背驼，我大些了，听到声音赶紧跑出去说：“您歇着吧，我来，保证用不了三分钟。”可这回奶奶不要我帮：“咳，你呀！还不懂吗？我得劳动。”我说：“可谁能看见？”奶奶说：“不能那样，看不看得见是人家的事，我得自觉。”她扫完院子又去扫街了。 我这才明白，曾经她为什么执意要糊纸袋、补花，不让自己闲着。她不是为挣钱，她为的是劳动。什么时候才能像爸和妈那样，有一份工作呢？大概这就是她的张望吧。不过，这张望或许还要更远大些——她说过，“得跟上时代”。 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每一个冬天的晚上，奶奶都在灯下学习。窗外，风中，老海棠树枯干的枝条敲打着屋檐，摩擦着窗棂。一次，奶奶举着一张报纸小心地凑到我跟前：“这一段，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耐烦地说：“您学那玩意儿有用吗？就算都看懂了您就有文化了？”奶奶立刻不语，只低头盯着那张报纸，半天目光都不移动。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但知已无法弥补。“奶奶。”“奶奶！”(范文网 )“奶奶——”她终于抬起头，眼里竟全是惭愧，毫无对我的责备。 但在我的记忆里，奶奶的目光慢慢地离开那张报纸，离开灯光，离开我，在窗上老海棠树的影子那儿停留一下，继续离开，离开一切声响，飘进黑夜，飘向无可慰藉的迷茫……而在我的梦里，我的祈祷中，老海棠树也随之轰然飘去，跟随着奶奶，陪伴着她；奶奶坐在满树的繁花中，满地的浓阴里，张望复张望，或不断地要我给她说说这一段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形象，逐年地定格成我的思念，和我永生的痛悔。 3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0f4040b1ba4ae45c3b3567ec102de2bd9705de6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