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中“塘”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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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中“塘”的解读 塘字从土,与堤、陂、防是一组同源词,本是堤防的意思,后来才义转有水池义。“池塘生春草”中的“池塘”是个定中结构的偏正式短语,是“水池间的堤路”而不是“水池”。因此诗意是池间堤路上新生出春草的嫩芽,而不是水池中长满水草。 南朝宋·谢灵运(385-433)诗名甚高,文学史上推许他以大量面貌一新的山水诗打破了东晋以来玄言诗一统天下的局面,开山水诗风气之先,以其清新真切的诗句表现江南山水自然之美,佳句叠出,影响深远。 谢灵运在永嘉(今浙江温州)太守任上,于景平元年(423)春天作《登池上楼》一诗,诗中“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之句,以其清新自然而成为千古名句。钟嵘《诗品》引汤惠休语谓谢诗“如芙蓉出水”,《南史》引鲍照语谓谢诗“如初发芙蓉”,都是赞其具有清新澄澈、自然天成的高妙意境。叶梦得《石林诗话》谓“此语之工,正在无所用意,猝然与景相遇,备以成章,不假绳削,故非常情所能到”。 虽然每个人对诗的解读都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但是诗中“池塘”是不是“水塘”?“春草”是不是“春天的水草”?还真得考究一番。 翻检该诗的解读、赏析文字,果然多是把“池塘”解为“水池、水塘”的,如《古诗鉴赏辞典》(中国妇女出版社1988)该篇由林冠夫先生解析,说“楼外池塘里春草繁生,小园垂柳丛中禽鸟鸣声也已变换。”(666页)又说“也就是池中春草繁生之景触发了归思之情。”(667页)显然是用现代人双音词的观念下意识地把“池塘”等同于“池”,也就是“水池、水塘”了。那么,草如何长于池水上呢?就只好理解为成片水草了,或者是含糊地用原诗的“春草”,不管它是水草还是岸草。而“塘”则是长水草或是岸草的所在,故其音义需要展开来讨论,需要落到实处。 一 此诗“池塘”句,是仕途失意、久病之后逢初春的清新之感,情调轻快。“池塘”联中,“池塘”对“园柳”,词法上都是“定语+中心词”结构,也就是“水池之堤”对“园中之柳”。“池塘生春草”不是池水中漂生了成片水草,而是初春江南水池的堤上新生出浅浅的嫩草,与后来唐·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诗中“草色遥看近却无”情景近似,也就是唐·白居易《钱塘湖春行》诗所写早春湖堤上“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情景。初春,江南水池间的堤路上新生出稀稀疏疏的嫩草芽芽,远远看去已成嫩绿,近前看则只是稀疏的嫩草芽,这才是最清新最富生机的初春景象,充满了新生命的活力和新鲜感,与宋·杨万里《小池》诗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意味相似。而谢灵运“池塘”句则是这种早春嫩草所引发的清新诗情和意境的早期完美表达,后来者应多受其启发。若理解为水池中长满水草,那就意味全无了。 二 从词义上看,“塘”与“唐”本来同义。“塘”字《说文解字》未载,是后出字,本字当作“唐”。南唐·徐铉《说文解字·新附》“塘,隄也。从土唐声”。王廷鼎《佚字辑》“古塘皆怍唐,后加土,以别于国名姓氏之唐耳”。所言甚是。 “唐”,《说文·口部》“唐,大言也。从口庚声”。由说大活引申有大、虚空等义,再引申有堤防义,因为筑堤可以拦出很大的空虚处来畜水。段玉裁注《说文》谓“唐,凡陂塘字古皆怍唐,取虚而多受之意”;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唐,假借又为防,字亦怍塘、怍䧜”。人工筑的拦水堤防称唐,连类而及,所筑的台观也可称唐,如战国时楚国有“高唐观”,宋玉《高唐赋》“昔者楚襄王与宋玉逰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就是。传世典籍中,“唐”用于堤防义的用例不少,如: 《战国策·齐策》“右天唐”,高诱注“唐,防也”。 江南人家门前水池的堤往往同时也就是出入的道路,故“唐”又引申有道路义,或指庭院中的路,或专指宗庙中的路,《尔雅·释宫》“庙中路谓之唐”,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五十一注“塘者,培土为路也”。 《诗·陈风·防有鹊巢》“中唐有甓”,毛传“唐,堂塗也”。 “唐”因筑堤畜水的功能扩展引申有水池义,但较后出而不多见,如: 《楚辞·刘向〈九叹·远游〉》“委两馆于咸唐”,王逸注“咸唐,咸池也”。 “塘”由“唐”加形符“土”构成形声字,筑土石成堤以搪水,本训隄、堤或堤岸,故浙江的“钱塘”本应是挡海水的堤坝,扩展称浙江入海的下游一段为“钱唐江”或“钱塘江”,后立“钱唐(塘)”为县名,古诗文常常用指今杭州市。 “塘”像“唐”一样,也是由筑堤拦出空间可畜水而后义转指水池的。《说文·阜部》“隍,城池也。有水曰池,无水曰隍”。故“池”字从水,本指护城河。《左传·僖公四年》“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就是说以汉水为楚国的护城河。后词义扩展泛指水塘、积水坑等,《玉篇·水部》“池,渟水”,《广韵·支韵》“渟水曰池”。“塘”由拦水堤拓展指水塘时,多训为“池”,如《广雅·释地》“塘,池也”。因“池”由环绕城垣的护城河来,“塘”因筑正面之横堤以拦水来,故一般认为“圆者为池,方者为塘”,中古以来的典籍中“方塘”一词常见而均指水塘,至宋·朱熹《观书有感》诗“半亩方塘一鉴开”还留有“方塘”遗迹。“塘”训“池”义的用例汉代罕见,六朝以后才渐渐加多。如: 《文选·刘桢〈赠徐干〉》“方塘含清源”,吕延济注“塘,池也”。 唐·骆宾王《秋露》诗“金塘秋色归”,陈熙晋笺注引《广雅》“塘,池也”。 文学作品中“塘”用作水池义的多一些,尤其是诗歌中“塘”为阳韵字,在唐宋以后的诗韵中是使用率很高的韵脚字,且水总是诗意缠绵之所在,故唐诗以后的诗词中“塘”多是水塘义。尽管如此,历代典籍中仍然还有很多“塘”作堤路义的用例,说明它的原本词义并没有因为新生的水池义的常用而完全消失,列举二十四史中较典型的用例,如: 《史记·太史公自序》“卒破子羽于垓下”,裴骃集解引徐广曰“垓下,隄塘之名也”。 总之 1、在“用土石等材料修筑的挡水的堤岸”这一词义上,“塘、堤、陂、防”是一组音义相同或相通的同源词,其中“唐-塘”、“隄-堤”是两对古今字。由于音相通而义互训,逐渐形成“堤防、陂塘”这样的同义并列式双音词。 2、由于堤防、堤岸是拦出虚空处来蓄水的,故这些词就与从水的“池”有紧密的联系,“塘、陂”本从土从阜,是拦水成池的堤防,久之发生词义转移,由“其外之障”转指“所蓄之水”,后来与“池”成为同义词,再往后则构成“池塘、陂池”这样同义并列的双音词,更有甚者,“陂塘”也并列成双音词表示水池义了。 3、“塘”训“堤”时,“池塘”本是定中结构的短语,意为“水池间的堤”。只有在“塘”词义扩展转移指“水池”以后,“池塘”才是并列结构的双音词,意为“水池”或“水塘”,这个时间相对较晚。就《登池上楼》诗上下文的文意,与“园柳”的对偶关系,以及该诗的情景、意境来看,谢灵运诗中“池塘”用的当是短语而不是双音词。就其题目来看,“登池上楼”,用的是单音词“池”,不是“塘”,也不是双音词“池塘”。我们不好用现代“池塘”的习惯概念去理解南北朝时期诗中的含义。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0ff2f8e1e009581b6bd9ebc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