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母亲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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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母亲的字

耿立

我现在在夜里,还听到母亲在隔壁的费劲的喘息和叹息。我有时抱着她到客厅,有时和儿子,我抱着上半身,儿子挟着奶奶的脚踝到洗手间,或者妻子象喂孩子一样,在汤匙里把药弄碎,母亲嘴角耷拉,药从没有牙的牙床流下。

母亲,把她的全部衰老展现,就象给我展现不数年后自己的模样。,我现在四十岁,正是母亲生我的年龄,母亲生我的时候大雨连绵,姐姐告诉我,生我的那年,姐姐到地里摸红薯。

由于接生婆没有处理好我的脐带,一连四十多日,我的脐带总是冒血水,母亲不敢挪动我,我的右脸就一直贴着家里破旧的床,后来,人们就喊我“偏脸”,农村人把残疾的部分当成取乐,那里面有蔑视和幸灾乐祸的因子,但我 母亲常说“十个落花女,换不来一个踮脚儿”(母亲不识字,我也无法落实“落花女”的写法,但我知道落花女的意思是美丽) 母亲一辈子生育了五个儿女,但前两个都只存活几天,当母亲真正做母亲的时候,她快30岁了,所以,她十分看重孩子,而且,象大多数农村母亲一样,她重男轻女的意识十分浓重。她十分娇惯我,当我八岁时候,背着农村家织的土布做的书包,从完小回来的时候,我还要在母亲的怀里吃奶。

我小时侯,身体不好,常在夜里发烧,抽搐,农村的人叫“鸡紧风”,母亲就叫姐姐到有鸡的人家用针扎鸡血,然后给我灌下,有时,就喊一个很老的女人,用针扎我的下体,直到放出黑紫的血。在我写这段文字时,我还能感到我发高烧的迷糊状态,有时象飞,有时屋子旋转。

在我的小时候,母亲常常感到我会死去,如今我到了她生我的年纪。母亲守着我的童年,少年,一直到我到县城读书,后来我见母亲,成为了走亲戚,一年只有很少的几次,在她晚年,我是她的寄托,有一次,她和大哥生气,母亲说不是为了我的面子,她就扎到坑里死掉。

母亲晚年是屈辱地活着,在父亲死掉十年,她死掉;在父亲火着的时候,他们吵了一辈子的架,后来,母亲连吵架的人也没有了,并且,母亲晚年戒掉了抽烟,(姥姥在年轻的时候,随着丈夫到了山海关外的煤矿,学会了东北女人的抽烟,而母亲在生哥哥的时候,大病了一年,每天一副汤药,最后味蕾麻木,母亲想到了抽烟)

童年的时候,我常到街头为母亲拣烟头,由于家贫,夏天还拣西瓜皮,母亲就把别人的西瓜皮上残余的红瓤给我吃。“溜西瓜皮”,是被人看作不堪的事情,我总是偷偷在家里关上门吃,算是度过了童年馋嘴的夏天。

晚年母亲戒掉了烟,但和几个老婆玩纸牌,是水浒叶子,上面写着宋江几万,燕青几万,记得一年夏季,我回老家看母亲,母亲和几个老婆在树阴下,都脱掉了上衣。那样凉快,我看到了母亲那干瘪的乳房低垂着,满是青筋,肋骨,象农村的房屋的瓦笼,一排排触目惊心,几个老婆见我回来,都说,我们也不怕你笑话,还是从容在树阴下,打牌,母亲说,一天,她能赢八毛钱,母亲的脑子好使,她打牌很少输钱,我大舅打牌,是方圆庄子的乡间高手,他记牌,每年他家里的吃盐点火的钱,都是从纸牌里赢得。

后来,母亲把打牌也戒掉了,一是眼花,再是记不清我给她的钱放在哪里,母亲说糊涂了,糊涂了就快死了。

母亲在晚年曾中风几次,慢慢的调理就熬过来了。但就在05年的夏季的晚上,我接到姐姐的电话,母亲摔到了,那夜我和妻子朋友把母亲接到了我住的地方,当时母亲小便失禁,我抱着母亲,象童年时候,我在母亲的怀抱,我小时候不知多少次把小便撒在母亲的衣


襟上。在老家,人们还用一个老旧的词:孝,评价人。也许,孝在现在是个尘土遮蔽的词了,但一想到这词,我总有一种亏欠和不舒服,这是一个报恩和良知的词,是乌鸦反哺,也是小羊跪乳。

也许,在人们眼里,我是孝子,每次回家都给母亲钱,有时也接她到城里居住,当母亲在大哥或者姐姐家里住的时候,我有时也拿一些钱,邻居都是母亲的命好,有个好儿子。但我总觉得,我不孝,当我听说,母亲在大哥家里吃不饱,到别人家要馒头,我落泪;当我在母亲躺在姐姐家,我夜晚用车接母亲时,那时是夏季,母亲睡的是秫秸的地铺,哥姐说每家养母亲四个月,

当母亲在我这里住的时候,我也只是满足母亲的温饱,而精神呢?我只是把母亲当成了一个吃饭的需要供养的老人,用钱和衣食来打发罢了。我们注意过母亲的叹息?母亲的忧郁吗?老年的孤独,象枯干的树。怠慢了母亲,在母亲进入老境的时候,在我匆匆奔赴灯酒场所的时候,我有时是以在老家的一个有出息的农民的儿子来想着母亲,其实,母亲要的不是儿子的腾达,是平安,是孝,是不对母亲造成心灵的伤害。

在去年的旧历的年底,哥哥把母亲接走,而某些人竟把母亲当成了摇钱树,在母亲没有拿走钱的时候,别人替母亲拨通我的电话,话筒里是“耿立,我是你娘!

我一遍一边追问,娘,你有话就说,但母亲不会使用电话,我知道,电话的那边母亲在遭罪,那夜,我哭了许久;

而当妻子有次到姐姐家看望母亲,母亲说姐姐让母亲装病,母亲偏不。也许在农村看来,在大学教书的我,在家乡的电视和报纸整天出入的我,是很有钱的,而一些无耻的人把母亲当一个杠杆,敲击一下母亲,我这里就会淌出眼泪和金钱。

也许,我是不孝的,但我也用“孝”这个词,和家乡的土地划开了一个鸿沟,那片土地给了我太多的伤害,包括通过伤害母亲来间接伤害我。

母亲,是有性格的人,她有偏狭,妻子曾说当有此有修理洗衣机的人在我家时,那使个男工,母亲就在她的卧室,一直吐口水。 母亲死在了旧历的七月底,埋葬后的第二天,学校开学,我忙着上课,评教授职称,一直是忧郁压抑,而在她在老家过的最后一个旧历年的时候,

我因为没有给母亲钱,母亲在老家没有几天,额头上有了伤;有人说,是被某些人打的,而有的人说是磕的,我是宁愿相信被打的,老母亲被打不是一次两次。在母亲的棺木前守夜的时候,大哥告诉我,母亲在春节的时候,用拐杖把他家的玻璃敲碎了。我想,该是什么愤怒,才让一个母亲敲碎儿子的玻璃呢?况且,是我的不论儿女怎样给母亲委屈,她都能承受的老妈妈呢?

在母亲躺到在我家的日子,大哥曾来我家一次,时间匆匆,但到了晚间,母亲开始高烧,开始惊叫“救救我,救救我!

其实,血缘是代表不了什么的,如果有血缘就爱一切,就容忍一切,那么,我不要这血缘。

母亲在我家里躺了两个月,这是母亲在我家住的比较长的时间,她害怕楼,在楼里生活不便,我记得有一年,母亲在我家住,我从外面回来,看到母亲趴在窗台向外张望,当时我住的一楼,有个孩子三岁,每次我从他窗下经过,都看到他在张望,还向我微笑招手。寂寞,何分老幼。

母亲卧床,失去清晰的语言,但我有时很多的应酬还是照常进行,只不过先把饭药给母亲喂下,久病床前无孝子,现在写文章时,妻子说,我们没有资格谈孝心,老人给我们十个,我们是否报答了一个?这话,使我十分内疚,母亲卧床,需要翻身,需要象婴儿一样换尿布,一次,我抱母亲下床换尿布,也许是我的不小心使母亲疼痛,她用手抓了我的大腿,


那血,很快就从大腿流下,我知道,这血是从母亲那里流出的,母亲是这血的上游。母亲用手抓的痕迹留在我的腿上,也许,过了明年 夏季,那痕迹会褪掉,但我心里的自愧的滴血,是永远不会褪去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天降大雨,凌晨四点,我为她盖被子,当我走出她的房间,她微弱地喊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在意,当妻子六点为母亲准备早饭到她房间看她的时候,妻子说母亲呼吸微弱,我把母亲抱起,准备换尿布,母亲把尿撒在我的腿上,然后去世。

那天的雨真大,灵车在妻子“娘,咱回家”的哭泣里,在平原的雨里穿行,但农村的路在雨天泥泞,灵车围绕村子一圈一圈环绕,找一条回家的路,最后扔是灵车不能通行,在雨里,把母亲从灵车抬下,妻子哭着“娘,你活着的时候没有坐着车围着什集(我的老家的名字)转过,你死了,却 围着庄子转”

我把车费付给灵车的司机,跟在雨中的母亲,走在老家的泥泞里。

母亲在老家放了三天,就下葬了,是我的堂叔做知宾,料理丧事,老家的殡葬改革是要求人死掉必须火化,然老人都怕烧那一下,母亲还是土葬了,曾埋葬祖父母、伯父和父亲的坟地,现在被一片浓密的玉米包围,为了母亲的棺木通过,就找到了玉米的主人,那玉米还水汪汪的,子粒没有成熟,被一棵一棵砍掉,按照棵数,按照每棵能结的玉米棒子,按照每个棒子能下多少玉米,有哥哥到秋天补偿。

那是中午,我随着母亲的棺木,穿过玉米地,那砍出的玉米过道,犹如地道。人都是要死的,小时曾知道,人死后到黄昏子女要给老人到坟墓上灯,人说,如果上灯回来,后面有人喊,千万不要回头,童年我一直害怕这事,等我知道,这事有哥哥办,才庆幸自己作为老小的幸运,可以免于黄昏到坟头上灯的恐惧。

父母生前是争执了一生,死后要合葬,不知这是否符合老人的意愿,但我看到了墓坑里,父亲的棺木还没有腐朽坍塌,那黑黑的颜色还在,父亲生前为自己和母亲打制了梧桐的棺材。记得我一年回家,看到木工在做棺材,和父亲喝着茶水说笑,木工是我的小学同学,离我的村庄西三里的周庄人氏,小时数学不好,头上整天挨老师的教鞭的垂打。

往墓坑里撒土,然后别人的铁锨把湿湿的土一下下填进去,姐姐在哭喊,我把柳木的孝棒扔进墓坑,年已70的堂兄说明会长出柳树。母亲看到了我的生,我看到了母亲的死,也许是机缘,母亲说我是天要明的时候出生,母亲是天明时死。

其实这块墓地是爷爷生前选定的,我没有见过爷爷,爷爷进过私塾,但脾气耿直,好喝酒,年纪不到五十就死掉,母亲说爷爷一次喝酒大醉,正是秋天,该用棒槌槌打地里割下的大豆,爷爷就用胳膊当成棒槌,一下一下槌,真是豪气干云。 在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的,大年三十的下午,我曾随着父亲上坟,父亲说他死后埋掉,前面的很多的空地,是留给子孙的归宿。

这也是一个家,我从有房屋和父母的家走出了,不想再回到那地面家,而地下有父母为我们守护的家,我们还会回去吗?他们需要我们回去吗?他们是否还象迎接我从从外求学回家的模样,迎接我呢?

四十岁了,没有了父母,以后的无父无母的日子,没有了父母的遮拦,衰老就慢慢临近了。父母给我们遮蔽了死亡,当父母已去,我们要学会向死而在,向死而生了。但玉米里的墓园,那些蓊郁的玉米,那些气息一直在我的口鼻里存留,当黑夜到来的时候,母亲该怎么办?她一直是惧怕黑夜的,我思考着这个也许对死去的人是个无所谓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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