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儿藕 白翁是誉满画坛的丹青高手,擅画花鸟鱼虫。他画的鱼鳍动鳞 开,放在水中好像就能游走;他画的鸟抖羽振翅,仿佛一挥手,它 就会被惊得飞上门外的树枝。用出神入化来形容白翁的作品,一点 儿都不为过。市面上白翁的一幅四尺小品最低开价是十两纹银,所 以从没有谁论交情跟他开口索画,因为人家一动笔,那就是钱哪! 白翁在绘画造诣上虽然登峰造极,但性格孤僻生冷,用现在的 话说,就是情商很低,能够跟他成为朋友的,很少。但他和慈惠墩 的张刷子却关系异常。 张刷子能算画家吗?他从小喜欢乱涂乱画,既无老师指点,也 无古画临摹,完全靠心灵手巧当了一名画匠。他的工作是给东家画 个影壁,给西家画个四扇屏,谁家有需要涂涂画画的地方,都会说, 去请张刷子,他画得好!就是行将入土的老人都点名让他去给画棺 材头上的五福献寿。 这样一位乡村画匠硬是和丹青高手不可思议地成了好朋友,并 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白翁隔几年还会长途跋涉地来到慈惠墩,在 张刷子家住上些时日。慈惠墩紧靠汉江堤岸,到处都是菜园。白翁 来了,不是去葱茏茂盛的菜地里,就是去小树林看鸟起鸟落,要么 就到汉江边上看捕鱼钓鱼,每当有鱼泼喇喇被拉出水面的一瞬,白 翁的眼睛都会唰地一亮。回到家里,白翁并不作画,只是蜷缩在椅 子上一碗一碗喝闷茶。张刷子是没工夫陪他的,白天要去画画,晚 上有时会被东家留住吃了饭才回来。 一年冬天,白翁又来小住。白翁来后,接连下了几场少有的雪。 张刷子一早就出门干活了,白翁因雪就呆在家里独自饮茶。天近黄 昏,忽听外面街上喊,新鲜藕,煨汤的粉藕 —— 藕分脆藕和粉藕两种,脆藕适合煎炒烹炸和凉拌,粉藕适合煨 汤,入口即酥。这样的天气,如果能有一煲排骨藕汤驱寒,特别是 在外面冷了一天的张刷子回来后能喝上几口,岂不是好事?白翁摸 出几文钱,想去买。腿还没迈出去,忽然灵光一闪,古时书圣有用 一个 鹅”字换一群白鹅的佳话,如果我用一只藕画去换他一车真藕, 也不失为一段趣事! 白翁信手摊开案上的宣纸,提笔挥毫,三下两下,一只拙朴弯 曲略显嶙峋的藕不修边幅地跃然纸上,细看,藕节处还带着些许塘 泥。藕下侧两株青草旁是一只螃蟹,张牙舞爪地举着一对钳子。白 藕青蟹,静中有动,白翁远看近看,颇觉满意,题名铃印,不等墨 迹全干,就松松地卷在手上出了门。 卖藕的人边叫卖边四下张望,堆满藕的独轮车旁没有买家。 白翁方步踱到跟前,慢悠悠地问,掌柜,这一车藕卖多少钱? 许是从没人这么买过,卖藕人懵了,说,这是我自己塘里种的, 大概、大概总得能卖出一两银子吧! 白翁志在必得,唰地抖开手中的画,说,瞧,我这只藕,只换 你这一车藕,可以吧? 卖藕的看了一眼画上的藕,又看一眼白翁抖在风中的白胡子, 问,这是…… 我剛画的,特意来换藕。 哦,你老人家不觉得吃亏吗? 没事没事,谁让我想跟你换呢。 可我不想跟你换,你自己留着吧! 白翁说,换吧,谁让我想吃藕了呢。这样吧,你随便给些,够 我吃两顿就行。 卖藕人说,想吃拿钱买,没钱要也行,这画儿你自己拿回家好 好留着,我不稀罕。以后别倚老卖老干这种装疯卖傻的事儿,知道 了吗?藕要一只还是两只?白送你! 白翁一阵眩晕,忙扶住墙站好。 远处来了个人影,走近了是张刷子。张刷子问,你俩唠什么呢? 哟,张大画师,谁跟他唠?真是大白天遇见鬼了,在纸上画只 假藕,要换我这一车真藕,这是谁家的老人啊?非疯即傻! 张刷子说,别瞎说,这是我远道来的朋友,他的画可值钱了。 卖藕人重新把画打量半天,说,我更喜欢您的画,这样吧,还 是您给我画上一只,这车上的藕随便拿! 张刷子说,好吧,我去给你画。 一只肥硕白嫩的藕让卖藕人欢喜不已,卖藕人抱起一抱藕就往 屋里搬。张刷子拦住说,够煨一顿汤的就行,不过,藕不粉的话, 我要找你扯皮! 回到家,白翁嗤啦一下把手中的画奋力一撕,张刷子眼疾手快 抢下大半张,说,您这是干什么,何必跟一个卖藕的粗人一般见识? 白翁摇摇头,铁青着脸把手里的小半张一条一条地撕碎。 白翁走后,再没有来过慈惠墩。 张刷子保存下白翁的大半张El作,好在撕毁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剩下的大半截藕上,题款印章俱全。 几年后,张刷子家遭变故,无奈之下将珍存的半截藕画作拿出 去售卖,卖出的价钱按当时藕的市价折算,足有一万斤之多。 几十年后,张刷子的儿子在北京琉璃厂一家真品斋里再次遇见 这半截儿藕,标价足够买一百万斤藕了。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24a143de0b12a21614791711cc7931b764ce7bf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