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敦儒两首《西江月》中透出的人生智慧 摘要:宋代词人朱敦儒的两首著名的《西江月》,因为里面有对于人生苦短以及劝告世人不必执着与计较等言辞,常被后世学者称为思想“消极”。本篇站在俯视宇宙和人生的宏观的视角,对两首词进行重新解读,提出其中富有人生智慧和哲思的新观点。 关键词:朱敦儒 西江月 临江仙 人生 在宋词的词史上,朱敦儒算得上一位大家,有“词俊”之名美誉,与“诗俊”陈与义等并称为“洛中八俊”。朱敦儒一生横跨两宋,亲历宋室南渡的乱世,一生走过了从隐居、出仕到罢官、归隐的曲折历程,可谓饱经世事。其有词三卷,名《樵歌》流传于世,收录词作二百四十余篇。 在朱词二百四十余篇中,有相当一部分的词作蕴含了丰富的哲理和意趣,包含着生命意识的觉醒,对于人生经验和规律的理性思考总结,以及晚年终归隐逸的澹泊的生活意境。结合其人生轨迹和词风之不同可将朱词分为三个阶段,早年词风浓丽纤巧。由于家庭富裕,朱敦儒早年居洛阳时,经常狎妓冶游,寻访洛阳一带的山川名胜,如《鹧鸪天·我是清都山水郎》《采桑子·天高风劲尘寰静》《一落索·惯被好花留住》等是这一时期的作品;经历离乱后的中年,词风激昂慷慨,如作于岭南的《雨中花》“故国当年得意,射麋上苑,走马长楸”,《临江仙》“直自凤凰城破後,擘钗破镜纷飞”。南渡之初,朱敦儒站在主战派一边,所写的词比较具有现实意义,多忧时愤乱之作,“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万里东风,国破山河落照红”,沉痛凄怆,其家国情怀之甚可见一斑。到了晚年,朱敦儒过着闲适的隐逸生活,词中少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和中年时的慷慨悲愤,充满了浮生若梦的虚无思想与活在当下的人生智慧,两首著名的《西江月》是此类的代表之作。 首先来看《西江月》其一: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首句“世事短如春梦”便赋予这首词抒写人生哲思的基调,若非饱经世事和沧桑的中年或老年之人,断不能发出这样的喟叹,可谓对世情的一种透悟。中华民族的哲学思想,对于宇宙人生天地万物的探索,是隐藏于一切的文学作品中的,反之,中华民族最好的文学作品,一定是思想境界上升到探讨宇宙人生的充满哲学意味的作品。而不约而同的,从先秦的老庄直到唐宋元明清的文人,都曾在其作品中发出人生如梦,时光易逝的感慨。如庄子《知北游》中的“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记录孔子言行的《论语》中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曹孟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李白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等,都在表述时间的短暂,光阴的迅速。中国文人惯把人生比作梦首先从庄子开始,庄子在《刻意》中说:“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又有“庄周梦蝶”的著名典故,这正与佛家如梦如幻的观念合一。朱敦儒也在一首《临江仙》里写道“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用梦境比喻难以把捉的如幻人生。再看此篇的“人情薄似秋云”,许多学者认为必定词人遭遇了挫折,尤其是仕途官场的打击,才会发出这种世态炎凉的消极感叹,笔者却以为这是一句看透人生真相的实语,君子之交淡如水,人情世故如秋云般淡薄,这才是世间的常态。可是人们却习惯将人情蒙上厚重的枷锁,披上虚假的面纱,看似热闹,实则负累。活了大半生的词人一句“不须计较苦劳心”表明了他的人生观,即一切皆可放下自在。人正因着太爱计较,凡事都要争个输赢,都要讨个公道,都要睚眦必报,所以让自己的心不得休息,佛家谓不能“歇心”,不能歇心反之就劳心,到头来终究是自食苦果。作者主张不去这样做的原因是“万事原来有命”,也正因了这一句,而被后世的学者普遍诟病,责其乃宿命论的消极思想,只是一个认命。其实说到朱敦儒的人生思想,这要从他一生的行藏来看,他年轻时饱读诗书,无疑接受和学习的是正统儒家思想,但随着时易世变,他的人生中接受了佛道出世的人生哲学,其晚年在诗词中多有佛家思想的体现,如《临江仙》全词:“信取虚空无一物,个中著甚商量。风头紧后白云忙。风元无去住,云自没行藏。莫听古人闲话语,终归失马亡羊。自家肠肚自端详。一齐都打碎,放出大圆光。”词中的“虚空”、“无住”、“行藏”、“圆光”等全为佛学名词,全篇主张的是超然物外,无有执着,最终达至圆满的义理,可以见出其受佛道思想影响之深。词人遵循释家所言的因果,认为因果是客观存在的,有了因为,必定有个所以,即俗语所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并不难理解,一个人想要过上好的生活,想要获得足够的衣食,前提是他要付出劳动,没有劳动就没有收获;一个人想要得到足够的尊重,但如果他不懂得尊重人,而是轻视于人,那么他必定换来的是同样的轻视,这也就是词人所言之“万事原来有命”,表明这是因果定律所决定,分毫不差,这来自于词人活了大半生的观察与思考。 词的上阙都是在说理,尤其是词人总结似的禅理用于其间,提到了人生短暂、如梦、放下、有命等,一般对释家思想没有研究学习的文人学者会首先想到这便是消极的宿命论,而不去考证或结合宇宙人生的实相来作客观的论述,因此便产生了人云亦云的论调,其实,释家所谓的人生之苦,乃言生命的无常,如亲人的突然离去,身体健康的变化,感情的变异等,并且主张,只要找到了苦的因便能出苦,并非消极懈怠的思想。我们再读完词的下阙,稍有用心思维的人便不会认为诗人的人生态度消极不可取了。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前面讲到了人生之苦,可是人生也不全然是苦,而是苦乐参半,善用其心的人,会在逆境中去转换掉这种苦,即所谓境随心转的道理。词人无疑深谙此理,哪怕遭遇再大的不幸和挫折,但只要想想自己还拥有的,就会感到幸运与知足了。就像一个眼睛完好的人比之于双目失明者无疑是幸运的,一个手脚完好有力量劳作的人比之于瘫痪者残疾者无疑是幸运的,但人们往往不在乎自己拥有的,唯等失去了才会痛悔往日的不在意不珍惜。而当我们身处逆境,还能与亲朋欢聚喝杯小酒,有一朵鲜花可供观赏,比之于身陷囹圄的人,不健全的人,那真是应该感到幸福与满足了。无疑的,作者懂得知足常乐,便能在生活中常常感受到欢乐。“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从字面意思来看,这句好似在说要及时行乐,因为明天是阴是晴还说不定呢。但结合词人所习得的理念,这句实则是在告诉世人要珍惜当下,体验每一个当下,不念过去和未来,因为只有当下才是人能把握得住的,人之所以浪费光阴就是容易沉溺于回忆或是寄希望于未来,却忘了最珍贵的现行。朱敦儒曾在此前写过的一首《临江仙》中提到“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如果说那时候的词人尚且没有明白生活中何事是最值得珍惜的,那么现在的词人已经了然,每一个未曾有的当下就是最珍贵的。 再来看《西江月》其二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这首词的上阙是在描写隐居生活的闲适。朱敦儒前半生隐居于家乡洛阳的北邙山,终日侣渔樵,盟鸥鹭。据《宋史﹒文苑传》记载,他“志行高洁,虽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靖康年间,钦宗召他至京师,欲授以学官,他固辞道:‘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终究拂衣还山。”晚年的词人过上了自在的生活,闲饮酒,醉赋诗,可以看出他一生追求恬淡。他曾是主战派,但朝廷的不作为实在令其失望,于是回归山林,履行隐士的“贤者避世,其次避地”的志向。但在卫道士眼中,这又成了消极避世,不求上进的噱头。人们的生命意识里多充斥的是“努力、拼搏、奋斗、竞争”这些字眼儿,形成这样一个方向,一定要我更好更好,总有不足的感觉,实则是一个对现下的不满足。而词人显然是懂得适度、轻松、宽容的人,明白努力的前提是力所能及,是作为的得当与不得当,也有对时代环境的深思与把握。因此,他的放下与自在无疑是将自己从负累中解脱了出来,从逼迫中抽离了出来。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这正像明代的唐寅所言“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再一次和第一首《西江月》中的“世事短如春梦”相呼应,也是在告诫世人能做到不争名逐利是一种人生智慧。“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此句与前首的“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异曲同工,都为表明活在当下,珍惜现行才是最为明智的。无奈世人多半喜计较,喜刻意的“安排”。“计较”无需赘述,而“安排”是因为有太多焦虑、担忧的状态,所以就伴随着病、累等不堪负重的结果。 这两首《西江月》可谓姊妹篇,是作者晚年自足自适隐逸生活的呈现,以及对于人生彻悟的表达,没有足够人生阅历的年轻人断难有此深切的体悟,而有了阅历和体悟往往又落入世俗所谓消极的诟病中。当然,这其中只有人生观世界观的不同,没有是非对错之分,真实的生活滋味,还得要每个人去亲自品尝罢了。 参考文献: 1.李术文《生命的歌吟——论朱敦儒词的生命意识》,《太原大学学报》2005年03期 2.霍炳花《朱敦儒词中的哲理意趣》,《名作欣赏》2019年29期。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25ac819e5afb770bf78a6529647d27284a7337c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