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唐)刘长卿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刘长卿(709~789?)字文房,宣城(今属安徽)人,一作河间(今属河北)人。约于天宝年间及第,官终随州刺史。据[元]辛文房《唐才子传》载云:“长卿清才冠世,颇凌浮俗。性刚,多忤权门,故两逢迁斥,人悉冤之。”刘长卿两次横遭贬谪,不平之气每于诗中可以见到。如“独醒空取笑,直道不容身”(《登干越亭作》),“地远明君弃,天高酷吏欺”(《初贬南巴至鄱阳,题李嘉江亭》)。 然而他对生活与友朋却有着浓浓的情义,他在自己贬谪中,依然关念着友人的处境,如:“同作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重送裴郎中贬吉州》)。从《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的内容与情调看,称此诗作于被贬途中,庶几不差。上联写风雪之中的远行,“日暮”是一个意象,蕴涵愁思,古代诗词中每将“暮”与“愁”相绾结。 如崔颢《黄鹤楼》尾联“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孟浩然《宿建德江》中“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均是。蕴涵的愁绪已然为全诗定下了背景基调。再配以“天寒白屋”的萧条荒寒的眼前写实,宦游的凄凉,迁贬的悲愤,已然在文字间暗暗传出。精彩的是下联,当诗人投宿于贫寒的白屋之家时,推开柴门,忽闻犬吠,这农家犬好像不是欢迎远方的客人,而是直接面对主人一般。 一个“归”字,正是诗人写出了自己“宾至如归”的感受。试想,诗人在日暮路遥之际,遇一暂可栖身之所,实属不易,因而倍感慰藉,顿时有了一种主人夜归之感,这不是正在情理之中么?!正如诗人在另一首诗中所云“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长沙过贾谊宅》) 其中的况味是完全一致的。把原本的投宿,写成如同自己返归田园寒舍,这种“反客为主”式的感觉交错,不仅出奇制胜写出了独到的感受,更主要的是,曲折含蓄地表达了自己仕途的失意和内心无限的喟叹。[明]唐汝询《唐诗解》评价此诗云:“此诗直赋实事,然令落魄者读之,真足凄绝千古。”其象外之象、言外之意确是非常耐人寻味的。 诗的开端,以“日暮苍山远”五个字勾画出一个暮色苍茫、山路漫长的画面。诗句中并没有明写人物,直抒情思,但使读者感到其人呼之欲出,其情浮现纸上。这里,点活画面、托出诗境的是一个“远”字。它给人以暗示,引人去想象。从这一个字,读者自会想见有人在暮色来临的山路上行进,并推知他的孤寂劳顿的旅况和急于投宿的心情。接下来,诗的次句使读者的视线跟随这位行人,沿着这条山路投向借宿人家。“天寒白屋贫”是对这户人家的写照;而一个“贫”字,应当是从遥遥望见茅屋到叩门入室后形成的印象。上句在“苍山远”前先写“日暮”,这句则在“白屋贫”前先写“天寒”,都是增多诗句层次、加重诗句分量的写法。漫长的山路,本来已经使人感到行程遥远,又眼看日暮,就更觉得遥远;简陋的茅屋,本来已经使人感到境况贫穷,再时逢寒冬,就更显出贫穷。而联系上下句看,这一句里的“天寒”两字,还有其承上启下作用。承上,是进一步渲染日暮路遥的行色;启下,是作为夜来风雪的伏笔。[4]这前两句诗,合起来只用了十个字,已经把山行和投宿的情景写得神完气足了。后两句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写的是借宿山家以后的事。在用字上,“柴门”上承“白屋”,“风雪”遥承“天寒”,而“夜”则与“日暮”衔接。这样,从整首诗来说,虽然下半首另外开辟了一个诗境,却又与上半首紧紧相扣,不使读者感到上下脱节。但这里,在承接中又有跳越。看来,“闻犬吠”既在夜间,山行劳累的旅人多半已经就寝;而从暮色苍茫到黑夜来临,从寒气侵人到风雪交作,从进入茅屋到安顿就寝,中间有一段时间,也应当有一些可以描写的事物,可是诗笔跳过了这段时间,略去了一些情节,即使诗篇显得格外精炼,也使承接显得更加紧凑。诗人在取舍之间是费了一番斟酌的。如果不下这番剪裁的功夫,也许下半首诗应当进一步描写借宿人家境况的萧条,写山居的荒凉和环境的静寂,或写夜间风雪的来临,再不然,也可以写自己的孤寂旅况和投宿后静夜所思。但诗人撇开这些不去写,出人意外地展现了一个在万籁俱寂中忽见喧闹的犬吠人归的场面。这就在尺幅中显示变化,给人以平地上突现奇峰之感。 就写作角度而言,前半首诗是从所见之景着墨,后半首诗则是从所闻之声下笔的。因为,既然夜已来临,人已就寝,就不可能再写所见,只可能写所闻了。“柴门”句写的应是黑夜中、卧榻上听到的院内动静:“风雪”句应也不是眼见,而是耳闻,是因听到各种声音而知道风雪中有人归来。这里,只写“闻犬吠”,可能因为这是最先打破静夜之声,也是最先入耳之声,而实际听到的当然不只是犬吠声,应当还有风雪声、叩门声、柴门启闭声、家人回答声,等等。这些声音交织成一片,尽管借宿之人不在院内,未曾目睹,但从这一片嘈杂的声音足以构想出一幅风雪人归的画面。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3474f447a8956bec0975e39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