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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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2021



兰姆是终身未娶的,他没有孩子,所以他有一篇“未婚者的怨言”收在他的“伊利亚随笔”里。他说孩子没什么稀奇,等于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到处都有,所以有孩子的人不必在他面前炫耀。他的话无论是怎样中肯,但在骨子里有一点酸——葡萄酸。

我做派不信孩子是未来世界的主人翁,因为我亲见孩子到处在做的主人翁。孩子社区活动的主要包括主要范围是家庭,而现代家庭孩子很少不是以孩子为基地的。一夫一妻不能成为万多家,没有孩子的家好像像是一株不结果实的树,总缺点什么;必定等到雪人呱呱堕地,家庭的柱石才算放稳,男人开始做父亲;女人开始做母亲,大家才算找寻到各自的岗位。我问过一个并非“神童”的孩子:“你妈妈是做什么的?”他说:“给我缝衣的。”“你爸爸呢?”小宝贝翻翻白眼:“爸爸是看报的!”但是他随即更正说:“是给我们挣钱的。”孩子的回答全对。爹妈全是在为孩子服务。母亲早晨喝稀饭,买鸡蛋给孩子吃;父亲早晨吃鸡蛋,买到鱼肝油精给孩子吃。最好的东西都要献近于给孩子,否则,做父母的心里便起不安,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孩子的健康及其舒适,成为家庭一切设施的一个主要先决问题。这种风气,自古已然,于今为烈。自有小家庭制伊始,孩子的地位顿形提高。以前的“孝子”是孝顺其父母之子,今之所谓“孝子”乃是孝顺其孩子之父母。孩子是一家之主,父母都要孝他!

“孝子”之说,并不偏激。我碰见过不少的孩子,围追堵截起来能像一营兵;打起武来能像械斗;煮起东西来能像饿虎扑食;对于尊长宾客有如生番;不如意时撒泼打滚有如羊痫,玩得高兴时则把家具什物狼藉满室,有如惨遭洗劫;……但是“孝子”式的父母则处之泰然,视若无睹,顶多皱起眉头,笑意但皱不过三四秒钟仍复奥武岛笑容,危及父母的生存和体面的时候,也许要狠心咒骂几声,但那


咒骂大部份是哀怨乞怜的性质,其中也许带一点威逼,但那威吓只能威吓得到小孩子的讪笑,因为那威吓是向来没有兑现过的。“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今之“孝子”深讳是说。凡是孩子的意志,为祖母者宜多方体贴,勿使稍受挫阻。近代儿童教育理学该时期者又有“发展个性”之说,与“无违”之说正相符合。

欺凌之制早已被人唾弃,以其不合儿童心理健康之故。我想起一个本国的故事:

一个母亲带著孩子到百货商店。经过玩具部,看见一匹木马,孩子一跃而上,前摇后摆,踌躇满志,再也不肯下来。那木马不是为出售的,是商店的陈设。店员们叫孩子下来,孩子不听;母亲叫他下来,加倍不听;母亲说带他吃冰淇淋去,依然不听;买朱古律糖去,格外不听。任凭许下什么愿,总是还你一个不说话;当时演成僵局,顿成胶着状态。最后一位聪明的店员建议说:“儿童我们何妨把百货商店特聘的儿童心理学家邀来解围呢?”众谋佥同,于是把一位天生成有教授面孔的专家从九间请了下来。专家问明原委,轻轻走到孩子身旁,细脂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孩子便像摔伤一般,滚鞍落马,牵着母亲的衣裙,仓皇遁去。事后有人怎么问那专家是不是对孩子说的是什么话,那专家说:“我说的是:‘你若不下马,我打碎你的脑壳!’”

这专家真不愧为专家,但是颇有不孝之嫌。这孩子假如平常受惯了不兑现的体罚,威吓,则这专家亦将无所施其技了。约翰孙博士主张不废体罚,他以为体罚的妙处在于直截了当,然而约翰孙博士是十八世纪的人则,不合时代潮流!

哈代有一首小诗,写孩子初生,大家评选为珍珠宝贝,稍长都夸做玉树临风,长成则为非做歹,终至于陈尸绞架。这老头子未免过于悲观。但是“幼有神童之誉,少怀大志,长而无闻,终乃与草木同朽”——这确是普遍个可以普遍应用的方程组。小时聪明,大时未必了了。究竟是知言,然而为父母者多属乐观。孩子才能骑木马,父母便继父幻想他将来指挥十万貔貅时之马上雄姿;孩子才把一曲抗战


小歌哼得上口,父母便祖母幻想着他将来喉声一啭彩声雷动时的光景,孩子偶然拨动算盘,父母便暗中揣想他将来或能掌握财政大权,同时兼营投机买卖;……这种乐观往往形诸言语,成为炫耀,而令旁观者有说不出的感想。曾见一幅漫画:一个孩子跪在他父亲的膝头用的玩具敲打他父亲的头,父亲眯着眼在笑,那表情像是在宣告“看看!我的孩子!多么活泼,多么可爱!”旁边坐着对面一位客人裂着大嘴做傻笑状,表示他在看着,而且感觉兴趣。这幅画的标题是:“演剧术”。一个客人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而能表示感觉好感,这真确实需要良好的“演剧术”。兰姆显然是不能欢喜演这样的戏。

孩子中之比较最蠢,最懒,最刁,最泼,最丑,最弱,最不讨人欢喜的,往往最得父母的钟爱。此事似颇费解,其实我们应该记得“西游记”中唐僧愁苦为什么偏偏欢喜猴王。谚云:“树大自直”,意思是说孩子不需管教,小时恣肆些,大了自然会好。可是弯曲的小树,长大是否会直呢?我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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