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美文摘抄]推开一扇窗美文 “窗,阴阳之隔也;外为阳,内为阴;我在窗内,爷爷奶奶在窗外。” 自“西学中”以来,我时常会立在办公室的窗前,仿佛又回到了未经世事的童年。 小时候有三件事是我永远不理解的:病人像爷爷的皇帝,爷爷像家里的皇帝,而我却像隔壁的邻居。 爷爷是小镇上有名的中医,退休后有一个小诊所,诊所唯一的一个小窗户经常被我霸占着,对此爷爷从没说过什么,这是我觉得最得意的地方。窗页是用厚木板做的,结实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窗轴的设计是往内开的,关上窗户时里面规整贴着的纸片十分扎眼,纸片上写满了像蚯蚓一样的文字,“不准碰这些纸”是爷爷给我唯一的“圣旨”,对于我而言,这些“蚯蚓”若非世界末日,我是懒得去碰的。 爷爷每天都起得很早,不上课的时候我大都是趴在窗户上看着门外人们排着长队的样子,偶尔也会回过头去看看爷爷“切脉”时微闭着眼睛,活脱脱就像小人书上画的玉皇大帝,我总是很骄傲的提醒自己:“我可是这位神仙爷爷的亲孙子。” “梁医生,我今天一早就到集市上了,但这菜还是没卖掉,这看病的钱......”“老李头,有大半年没看见你啦,看你今天的脸色不对啊,今年气候不好,要多注意哦。你这菜很好嘛,今天还是用菜抵看病的钱哈……”“梁医生,我这家里这几天也没啥卖的……”“老姐姐,上次给你开的药按时吃了吗?你这病得坚持调理一段时间哦,你的账我给你记得清楚得很呢,春节前你要是还不上,我可是要到你家喝酒吃肉的呢……” 记忆里从未见过爷爷和病人讲过半句重话,感觉病人在爷爷面前一个个都像皇上一样,当然,对于这样的对话,我也是很不屑的。那菜明明就是蔫的,谁会买嘛;那个年代,酒肉还真是个稀罕物,可我知道爷爷大抵是不会去拿人家的酒肉抵债的,即使要去,也是带着自家的酒肉去的,这对于勤俭持家的奶奶来讲是不太乐意的,“要是奶奶还在的话,看你还敢这样说。”每每这个时候,我便会口中默念有词。“文革”期间,爷爷被认定为“牛鬼蛇神”,在雅安躲了很多年,奶奶独自带着四个孩子在山里坚强的生活着,父亲是长子,自然和奶奶是最亲的,父亲说奶奶是在我即将满周岁的时候去世的,那时候食物和医疗资源太匮乏了,奶奶走的时候还很年轻,很漂亮。听父亲讲奶奶的故事一年至少十次吧,而且年年如此,这倒也好,是可以提醒我——爷爷是有人管得住的。父亲说小时候我不懂事,一挨打老爱叫“奶奶,奶奶……”,回想起来,我还是真聪明的,知道这家里谁当家。 午饭时间是最纠结的,爷爷诊病一般要看到日昳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我是爷爷唯一一员大将,偶尔一次的下馆子点菜是当仁不让的,“日昳未时付钱”,我像传圣旨一样怯怯的跟大厨赊账,经常是话未说完脸已经红到了脖子,“好嘞,梁医生的饭菜,日昳未时付钱。”大厨也常是接上这么一句话,听了让人很舒服,其实我知道,爷爷从不食言,付钱从来都是很准时的,他说这是“爷爷的爷爷”定的规矩,天啦,那可是“太太上皇”啊。菜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吃完的,爷爷总是很小心的斟上满满的一杯酒,然后慢慢的从抽屉里拿出一颗花生,有时候是两粒花生仁,有时候是三粒花生仁,这就是“玉皇大帝”的菜。 下午的时光是最美好的,一般情况下爷爷会犒赏他唯一的大将,我会揣着一毛钱的巨款到小人书店一口气看上十本小人书,然后阔绰的将一毛钱递到老板面前说一句“不找啦”,有时候老板也会打趣的说“小小梁医生,你背个汤头歌给我听,再欢迎你看一本如何?”“爷爷还没教我。”“小孩子家家别说谎哦!”哎,我哪敢说谎哦,在外人看来,我是一定要学医的,可偏偏隔壁邻居家小孩都能摇头晃脑背几个汤头歌,我却不在家人授业之列。回到诊所,爷爷已经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把大圈椅上看书了,影子拉得好长,一直到了小窗户下的三合土“干沿”边上,我轻轻地回到我的阵地,趴在窗沿上看爷爷滑到鼻尖的老花镜,只想笑出声,那样子像小人书里画的老太太。 晚上是家里气氛最严肃的时候,爷爷退休以后,按照相关政策,父亲和二姑妈接了班,父亲传承了中医世家的全部,二姑妈做了护士,大姑妈也在成都卫校毕业后回到同一家医院做了“全能医生”(其实大姑妈是护理专业,但那时候进过学校的可能大都会委以重任吧。),餐桌上唯独缺了他们最小的弟弟,幺爸是南海舰队的一名海军,也被认为是家里成分和前途最好的。吃晚饭的场面是我记忆中最难忘的,家里的四方桌每一个位置都是有讲究的,靠祖先牌位的条凳是爷爷和父亲坐的,左边是母亲和大姑妈的位置,右边是小姑妈和幺爸的位置(平时都空着),我一个人坐爷爷和父亲的对面,倒也十分的宽敞,但却从不敢乱动。爷爷落座以后我们才敢依次坐下,感觉像“上朝”一样,最难受的是爷爷有时候和父亲谈病人的事会忘记把所有的菜都尝一下,如果爷爷没动过的菜我们是轻易不敢碰的,只有大姑妈敢提醒爷爷,她是爷爷最疼爱的女儿。随着年龄的增长,晚餐时聊到我的时间越来越多,关于我是否学医的问题是不二的焦点,最终我还是因为“传承”而走到了医学的大道上,在学习应用西方医学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又毅然决然的再次踏进校园,开始了中医的研习之路。 “服膺中医,穷尽余生。”这是爷爷对家人的期望,父亲早已是传承了小镇名医的“梁医生”,我也已经坚定信念在路上,可惜爷爷不能亲自见证这一切了,在我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安详的离开了我们,是和奶奶合葬的,也许是奶奶想他了吧,大家都说爷爷去世的时候还是那么帅,这应该是奶奶最想听的吧。 夕阳将院子里唯一的一把大圈椅拉出很长的影子,一直到了小窗户下的三合土“干沿”边上,我轻轻地回到我的阵地,趴在窗沿上看父亲手里攥着一大把纸片,纸片上的“蚯蚓”沿着窗沿爬到我的手上,对于我而言,这些“蚯蚓”若非世界末日,我是懒得去碰的。 “父亲临走时让我把这些纸片给你们看一下,然后一把火烧了,他也就心安了。”“哥,我们的日子也并不宽裕呀。”“父亲确实没给我们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整条街都堵了,就因为咱爸。”“哥,我们明白了。” 这大概才是我最难受的一天吧,我像丢了魂儿似得哭了一整天,不停地摘手上的“蚯蚓”,增么着都停不下来。父亲他们兄妹嘀嘀咕咕了好几天,可爷爷还是走了,留下了一堆病人欠费的账单,留下了他的“皇上”、他的“臣民”、他的像隔壁邻居的“大将”。 “窗,古今之门也;古为传承,今为创新;我在创新,后辈在传承。” 感谢您的阅读!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75b107f3ca50ad02de80d4d8d15abe23482f039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