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说起《史记》,大家都会想起这两句,可是一般人好像不太明白这两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些人会以为鲁迅是把司马迁捧为史家第一人——“绝唱”嘛,因此有所批评。 这真的是顺便误解了鲁迅和司马迁。 要正确理解这两句话,就得先知道鲁迅是在什么地方说的。这句话出自《汉文学史纲要》第十篇《司马相如与司马迁》。《汉文学史纲要》是一本什么书呢?顾名思义,它讲的是“文学”。 原文是这样说的: (司马迁)恨为弄臣,寄心楮墨,感身世之戮辱,传畸人于千秋,虽背《春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矣。惟不拘于史法,不囿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故能如茅坤所言:“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立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养士”也。 大概因为是《汉文学史纲要》写得比较文吧,好些人根本就没弄清楚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注意了,“虽背《春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矣”才是完整的表达。都知道关二爷爱读这本《春秋》,那么这《春秋》是什么?它是一本孔子加工过的史书,一本太史公之前首屈一指的史书样板。 所以,“虽背《春秋》之义”,意思就是《史记》于传统史学有所违背。整句连起来看,是说《史记》虽然在史学价值上有所欠缺,但其文学价值在史家之中却是无出其右。后面所举“茅坤所言”,讲的就是读《史记》受到的感动,这种感动显然是一种文学性的感动。 为何单拿《离骚》来比较?这就不得不佩服鲁爷目光的敏锐了。史迁下笔深刻雅健,文辞不输《离骚》,只无韵而已,这是其一;其二,更重要的,是两者都是“发愤而作”,一个是忧国忧民而屡遭流放,一个是仗义执言而惨受污辱,都是“意有所郁结”而“以舒其愤”。太史公说“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我觉得这几句放在《离骚》里简直没有违和感。这就是俩人共通的愤懑之气。 “不拘于史法,不囿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作史需要的是冷静、客观、理性,而《史记》却处处显出热忱、主观和感性。一些人所诟病的《史记》写法主观性太强,想象太多,恰恰是鲁迅知道的,正要拿来称赞的文学价值。鲁迅在一本讲文学史的著作里称赞《史记》,明明就是在文学范畴内的事情。至于史学范畴,有“背《春秋》之义”这话就足以说明问题,在一本文学史里也不可能展开讨论。 阿城讲过一段话,对于鲁迅这段话是最好的注解: 我读《史记》,是当它小说。史是什么?某年月日,谁杀谁。孔子做《春秋》,只是改“杀”为“弑”,弑是臣杀君,于礼不合,一字之易,是为“春秋笔法”,但还是史的传统,据实,虽然藏着判断,但不可以有关于行为的想象。太史公司马迁家传史官,他当然有写史的训练,明白写史的规定,可你们看他却是写来活灵活现,他怎么会看到陈胜年轻时望到大雁飞过而长叹?鸿门宴一场,千古噱谈,太史公被汉武帝割了卵子,心里恨着刘汉诸皇,于是有倾向性的细节出现笔下了。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e72d9b4ef9d6195f312b3169a45177232e60e47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