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与一窝黄鼠狼产生了感情 六十年代初期,也是全国自然灾害的开始。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几乎普遍生活的都异常艰难,甚至到了连一家老小都自顾不暇的程度。 家是租赁的。我住的是两小间土坯草屋,难以改变的是,屋里的地面比院子里的地面要低很多很多,每到夏天大雨来临,我住的屋里就成了水湾。那时年轻睡得沉,经常性地起了床用脚去够鞋子,黑夜的雨水已把屋里灌的漫过了脚脖,鞋子早已漂离了原地。一早晨的活儿就是往外刮水。整个夏天下来,屋里到处散发着一股股刺鼻的霉味。到了大雪飘飘的冬季,天寒地冻,屋里到处透风撒气,屋门上的缝隙难以遮挡风寒。妈妈怕把我冻坏,每晚装一瓶热水给我暖被窝,并在房屋门上钉一块破黑皮布当帘子,待我睡下后,再在屋门外挡上块用干草打成的苫子。 在这样一贫如洗的条件和环境中,竟然有一家不嫌穷的黄鼬住到了我房间的天棚上(因上边秫秸、干草等物)。也可能是我屋门的缝隙给它们提供了出入的方便。要说撵它们走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想到在这种年景,它们明明知道屋里有人居住,还拖老带小地来到你屋里,这可能是种缘分吧。人物是一理,都想挣扎着生存,既然没有能力给它们生活下去的需求,能让它们有个窝住下来,也算是一个善举吧。就这样,我们成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近邻,相互出入互不干涉。 记得第一年的冬天,我爹把院子里的一个小瓮搬到了我的房间,因里面养着几条从河里捞来的小鱼,主要是怕上冻把瓮挤坏了。可这件小小的举动,彻底引起了我近邻的高度关注。也可能是像人一样,饿的实在承受不了了,它们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到了深夜,趁我熟睡时,就悄悄溜到我的房间,趴在瓮沿上,用爪子去抓里边的小鱼,把水搅得哗哗直响。深夜的声音显得特别大,直到把我惊醒。我一点灯,它立马溜走。第二天,我把事情说与爹听,爹说:“你拿个小箅子把瓮盖上,再压上块石头就没事了。”可到夜深之后,它会把盖着的物品搬掉,重复着前夜的行为。搅水的声音实在无法入睡,看来它逮不到这几条鱼是决不罢休的。毕竟是小动物,它们忽视了一点,只要把爪子往水里一伸,小鱼立马会沉到水底,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为了得个安静,就对爹说:“干脆捞出来让它们吃了算了,从此也好断了它们的念想。”爹说:“是呀,在咱们家住了这么长时间,摊上这年成人都顾不过来,对它们真是太亏欠,你看着办吧。”天黑后,我把小鱼捞出来盛在一个黑碗里,再盖上点东西,把它搁在外间里。这也算是给我的近邻唯一一份礼物吧。 从此以后,瓮里的水虽然还在,但再也没有了水被搅动的声音。但它们依然保持着到夜里进去逛一遍的习惯,我也习以为常了。后来,甚至大晚上的也进来遛达一遍。它看我们没有恶意,出出进进倒把自己当成了家里的成员。晚上,我观察了好多次,每次进里间,它都用它的前爪子掀开那块破皮布帘子。只要听到帘子发出噼嗒声,它已来到屋里的中间。它站立行走的样子,特别像现在电视里播放的那种叫狐獴的小动物。站立像放哨的样子,加上黑黑的小嘴巴,甚是招人喜爱。溜圆的眼睛不住的东瞧瞧西望望,当它和你对视的一刹那,瞬间会有一种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它也像人一样为了生存,也在为它一大家子寻觅点食物。那时,我真的无能为力,能做到的只能是无限期地让它们住下去。这么年复一年的过去,相互间都有了感情,甚至一夜听不到它们进来的声音,竟会生出了是不是出意外了的想法。 每年的冬天,总有一只浑身发白的老黄鼬,趁着太阳要落山的当儿,定时坐在向阳的屋面上,像人一样打着摽腿(翘着二郎腿),半眯着双眼,用前爪子不住地捋着胡须,就像个耄耋的老人悠闲自得地在享受着日光的沐浴。这样的景象年年都有,我已司空见惯,在我心目中也早已把它们当成了我家不可或缺的成员。 记得有一个晚上,我的几个朋友找我玩。因那时既没有电视,更没有什么游戏可玩,只好围在一盏油灯下,天南地北,胡诌乱侃。当我说到我家的黄鼬是如何地与我朝夕相处时,她们听后都不相信,说:“大晚上的少拿这事吓唬俺,若真是这样,它们还不个个都成精了。” 正争论间,她们听到一噼嗒声,都害怕地说:“啥声音,该不是真的来了吧。”与此同时,一只高大的黄鼬,早已站立在屋里的帘子边,用溜圆的眼睛审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吓得朋友个个抱头大叫,它也在这叫声中转身走开了。继而是朋友们的一通埋怨:“你怎么让它们住在屋里,这简直也太吓人了。”我笑着道:“你们也太不懂规矩,这么旁若无人地大声囔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打架,惊扰了它们一家,这也是来观察一下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回你们相信了吧。其实这些小动物是非常愿意与人和平相处的,你只要不伤害它们,它永远都不会与你为敌的。你们不是说,黄鼬拉鸡啦,又偷吃鸡蛋等罪行,可在这个年代,人都饿的要死,谁家有鸡和蛋会等着让它们偷呢。反正,最起码我们家就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偶尔碰见它们和我家的几只赖鸡穿行在一块,但从不伤害鸡的一根毫毛,你不能不说这是睦邻友好的结果吧。”我的朋友们默然无语,感到不可思议。 我邻居婶子就没这么幸运。忽然有一天不知得了一种啥病,身体蜷缩,两眼圆睁,两只手的手指弯曲,搁在下巴上,嘴里不断地发出吱吱的叫声。邻家小弟来叫我妈赶紧过去看看。过去一看她那样子,六亲不认,把我妈吓慌了。那时,村里没有医生,我们只好叫邻家小弟去叫陈大娘来看一下,因为她对这方面多少懂点。这老人来到一看,大致心中明白了几分,就问她的家人:“最近伤害过什么小动物没有(指的是黄鼬)?”她家人说:“今早她去柴火垛拿玉米秸烧水,发现里面藏着一老一小两个黄鼬,她怕偷吃家里的鸡,就用木棍把它们打跑了。小的那个还被打瘸了腿。” 陈大娘:“它又没咋着你们,你这是何苦?”说着,让她的家人赶紧杀了一只鸡,邻居们七凑八凑地凑了一盘生鸡蛋。只见她烧香时,嘴里不断地说着什么。再看这婶子时,她已躺下慢慢睡着了。待她醒后,一问三不知,她自己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陈大娘说:“你这一通打不要紧,白白赔上了一只鸡和一盘鸡蛋。”我们再看这供品时,谁都没发现是啥时没了的。太奇怪了,这事至今我也弄不明白。看来,这也不是用任何科学知识能解释的了的。可我的近邻与我相处几年下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我家买下了这处宅子,因小草屋地面太低的缘故被拆除翻盖,它们一家才走了,也不知搬到了哪里。但在一早一晚,仍经常见到它们的身影。每见到它们的瞬间,我会有一种倍感亲切和恋恋不舍的感觉。 再后来,我成了家。那是七六年的阴历六月份吧,妈妈对我说:“我给你凑了几个钱,去买头小猪养着。光大人咋着都行,毕竟还有这几个孩子。养个诸好有个盼头,等养大卖了好给孩子们添件衣服和过日子的家具。”我说:“人都生活的不宽裕,咋养?”妈说:“少给它加点地瓜面,多加青饲料就行。”到了西关大集时,我挎个提篮,去集的北河滩买了个八斤重的小猪。由于天热,卖猪的说:“你家离这远天又热,又是正晌午,你半路上可要让它在阴凉处多凉快凉快。这么小的猪,你要一气把它挎到家,非把它热死不可。”由于我去的晚,回来时,路上行人几乎没有了,至少我没有遇到一个顺路的。我把它挎到我村北山后的山脚下,来到一棵槐树的阴凉处,把小猪拿出来,我也就此坐南朝北地坐在小猪旁,看它喘着粗气和嘴里不断流哈喇子的样子。这时,只听身后唰唰唰地传来像下急雨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在与我相距两米开外处,一眼望不到边的黄鼬,像开了闸的黄河水,从东往西涌去。因身后的大路两旁是两条高低不平的石堰,南北贯通直到山顶,更加剧了它们的此起彼伏,像黄河的波涛翻滚着流向西方。时间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我不但没有一丝的惊慌与不安,反而被这个的情景震撼住了。这一幕,在我一生中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也赶紧挎起提篮回了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爹妈,爹说:“看来我们人间要遭大难了,连这些小动物都在集体大搬家,这是个信号,多少年来都没有的信号!”可到底摊啥事,当时实在猜不透。 直到有一天在坡里干活,脚感地动,人们意识到地震了。个个都撒腿往家跑,因都有老人孩子在屋里。回家赶紧把人都疏散到院子里,之间屋里吊着的电灯泡不住的来回晃动,锅碗瓢盆等家什响声不断。但庆幸我们这里没有人员伤亡。胆子大的照样在屋里睡觉,但都把酒瓶子倒立着放在桌子上,一有晃动,瓶子就会倒。这信号的动静特别大,睡在屋里的人,就会立马窜到屋外。胆小的干脆一家人在院子里搭铺睡。过后才知道是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整个城市成了一片废墟,死的人数以万计。即便逃过这一劫难的幸存者,大多成了残缺不全的家庭。我们这里只不过受到了波及而已,应验了我爹的猜测。人间真是摊上大事了。这样的预兆让我亲见先知,可惜,面对灾难的来临,我既没有任何能量让不同地域的人们相信我的见闻,引起重视,更无预知的本领提前去挽救面临受灾的众生,实是遗憾至极。 不过从这件事上,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不管人与人之间,还是人与动物之间,一个小小的善意与举动,关键时刻,会出乎意料的得到无边的福报。大难来临,你虽没有能量去控制事态的发展,但起码它们把灾难的信息预先传递给了你。作为小小的动物,以这样的方式来回报有恩于它们的人,也算是达到了仁至义尽。我更是领悟到,“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这一千真万确的道理。纵观人世间的恩怨情仇,细想之,无一例外的是人为的善恶果报。千百年来,无不遵循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早与来迟”的规律。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f266ac3164ce0508763231126edb6f1aff0071f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