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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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二叔

作者:杨理

来源:《散文选刊·下半月》2019年第08

那天清晨,黎明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夜幕,迎来了阳光。

伴随着这初升的太阳,母亲缓缓拉开店门准备开始一天的经营。门刚打开就见一个人影从墙角蹿出,扯着那熟悉的大嗓门咧嘴笑道:嫂子,早啊!随即又冲我挥手喊道:大侄女,过来啦!知道你来,我特地起了个早去买菜,中午一起吃饭。我和母亲皆是一愣,盯着这一大早闯出的程咬金猛瞧,只见来人上穿一件黑白相间的条纹上衣,下穿一条淡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棕色休闲皮鞋,曾经那双因醉酒而布满血丝的猩红的双眼不见了,那呛人的恶心的酒嗝儿声也消失了,那散发出的熏人的酒味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神清气爽和怡然自得。这,这不是二叔吗?我惊叫道。

此前,我曾多次从母亲口中得知二叔的变化,却从未放在心上,觉得再变也就那个样。可今日一见,不说别的,单是形象上的变化就让我吃惊。二叔笑着向我点头,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红钞票,用双手捧着递给母亲说道:嫂子,这是去年年底你借我治病的钱,现在还你,共五千,你数一下。我明显感觉母亲似乎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她盯着二叔手里的钱呆了小会儿,随后才反应过来,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且挥着手说道:不不不,那是给你治病的,不需要还。”“好嫂子,你能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都不容易,我现在病好了,能赚钱了,还请你收下,不然,我会良心不安。”“好, 好,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母亲一边点头一边不停地重复道,站在一旁的我也不由红了眼,又想起了母亲说过的那一件事。

二叔因为婚姻的不顺而自暴自弃,终日不务正业,酗酒成,成了人见人怕的酒鬼,有时又半醉半醒,半是疯癫,家人对他早已死心,任其自生自灭。父亲兄弟三人,除二叔外我还有一小叔,我们家与小叔小婶家之间有一条过道,平时大家都是从此道进出,很是方便,彼此相处得也挺是融洽。后来,听说政府在近几年内会对我们那一带房屋进行拆迁,有路有地的人也就赶紧在自家空地上建起了围墙,可父母一直在外做事很少在家,也没人通个信,对于此事也就不知情。不知从何时起小叔小婶也在中间的过道内建起了围墙,立起了铁门,做起了小院,路被堵了。父母知道后由母亲先行赶回,父亲继续在外做事,可一切已成定局,路堵了出行也就极为不便,为此两家也起了争执。后来,母亲说:算了,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不争了,给他去。但希望小叔小婶能给把大门的钥匙方便我们一家出行,哪怕立下字据签好名她都愿意,小叔同意了,可小婶不同意,她怕其中有诈,既然已经翻了脸那索性一次性翻个够。她让我们自个儿在房屋中间开路建道,城市里皆是寸金寸土之地,谁家的房子好端端的凿开拿来做路呢?母亲求助于爷爷奶奶,可老人家一直以来偏爱小叔一家,外加小婶强势,他们也就只能偏袒了。面对兄弟的霸道,公婆的不公,母亲很是无奈,她被彻底伤透了心,可又无能为力,只能暗自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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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过,在金钱利益面前,友情、爱情或是亲情皆不堪一击。或许在利益的驱使下,人性的贪婪已毫无亲情可言。

正当母亲感到孤立无援时,平日里疯疯癫癫的二叔倒是挺身而出,为母亲打抱不平了。他冲着爷爷奶奶发火,责其不公;他质问小叔小婶,怒其不顾手足之情,把事做绝了。他一路摇晃着来到小叔家,结果被拒之门外。他或蹲在地上或叉着腰向着楼上的小叔小婶喊道:我说老弟呀,做人不能这样啊,都是亲兄弟,别把事做绝了。嗝……我是个酒鬼,但我人醉心不醉,我心里亮着呢!说句公道话,这过道那是大家都有份儿,你偷偷霸占去也就算了,嫂子都说了不跟你争,只希望借条道出行,可如今你却连条后路都不给人家留,这哪成啊!你老婆这样不行啊,你也不行,什么都听她的,我是两个老婆搞不定,可你就一个老婆怎么都搞不定啊?他就这样一直在楼下喊,人喊累了,声音也喊嘶哑了,可楼上却未曾有一丝回应。在他们眼中,一个酒鬼的话,不管你在不在理都是无理,毫无分量可言。倒是站在窗前的母亲望着楼下为我们伸张正义的二叔而喃喃自语道:其实,三兄弟中最重情义、最顾全大局的就是他,唉,奈何就是喝酒喝坏了,酒害了他呀……”

这事在二叔的声讨声中也就不了了之了,母亲最终还是在自家屋里凿了个道来通行。路是有了,房子却变窄了,可母亲的心倒变宽了,金钱冲昏头脑,利益看透人心,有的人,她看清了;有的人,她又重新认识了,我想,她一定永远忘不了那个雨夜。

那晚,闪电撕扯天空,狂风卷积黑云,不一会儿,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着玻璃窗。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狂风暴雨在路上徘徊。母亲哆嗦着身子准备去关店门,却见二叔从路口一路跌跌撞撞地过来,冬夜的雨凄寒刺骨,他被冻得瑟瑟发抖,他没有伞,浑身都湿透了,发丝淌着雨,像个无家可归的孩童,看着很是心酸……忽然,脚下一滑,跌倒,挣扎了几下勉强爬起,踉跄了几步又再跌倒,又再艰难地爬起。雨幕中,他孤独而凄凉地行走,跌了爬,爬了跌,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服里,湿透了衣衫,冷落了世界……见此情景,母亲也忘记了寒冷,慌忙打着伞过去伸出手想扶起二叔:他叔,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雨为何不在家待着,你干吗要这样折腾自己啊,快点,快点起来!谁知二叔突然像溺水者瞬间抓住救命草一样,一把扯过母亲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母亲的雨伞也被打翻在地,两人一起沐浴在雨夜中。嫂子,我的好嫂子,求你,求你给我十块钱好不好,我好难受,好难受!我好久都没酒喝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就是想喝,我病了要死了,可是没人理我,也没人把我当人看,只会怪我喝酒,可不喝我难受啊,我难受啊!除了你,我也只能求你了,我喝完就了,你们再也看不到我了,我要死了,明天就死了,让我再喝一口啊……好不好……求求你,嗚哇……”二叔像个犯了毒瘾的瘾君子,苦苦地哀求着母亲,说到最后居然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这一刻,我相信他是清醒的。母亲也红了双眼,拼命地拉着想把他从地上拽起,叔,起来,起来啊,地上冷,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我是怕你喝醉后糊涂伤害到自己啊,你起来,有病我们就去看,大家都会帮你的,没人不管的,我明天就去牵头,你起来啊!”“我这一生活得窝囊啊,我可活的什么劲啊,你知道吗?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啊,我要死了啊……死了就解脱了,解脱了……我痛苦啊……”那撕肝裂胆的声音从二叔的喉咙里发出,泪水混合着雨水从他那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他用双手捂着脸,全身搐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声音,仿佛是从他灵魂深处艰难地一丝一丝地抽出来,散布在雨夜中,交织出一副黯然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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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母亲求助于周围的邻居,在大家的帮助下才把哭泣的二叔送回了家,有邻居说看二叔这情况估计是因长期喝酒,形成了酒精依赖,出现了精神障碍,估计患了酒精肝,及时就医还是可以治好的。那一夜,邻居的话及二叔雨夜哭泣的情景一直在母亲脑海浮现,她翻来覆去,一夜未眠。次日一早,她便奔走于各个亲戚之间,讲述昨夜之事,呼吁大家一起出力来医治二叔。她说,父母年纪大了,外加什么都不懂,只认为二叔是没出息而不知是生病,况且,就算是病了,以两老人之力又怎负担得起?这样,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父亲共兄妹四人)再加上我女儿一起,不治他或许他真是活不久了,医治他,不管成没成功,起码我们兄弟出了手,没有见死不救,哪怕他真的去了,我们的良心也会安些。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别说是兄弟,就是家里养的一条狗走了我们也会难过……在母亲声泪俱下的一番话下,此事最终说成了,终于把二叔送进了医院,但听说小叔婶没钱。

二叔从医院出来之后再也不去找酒喝,人也变得勤快了,每次出去做工都给家里带钱,还知道孝敬爷爷奶奶,村里人都说二叔像换了一个人。 责任编辑: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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