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白《静夜思》的一些问题 关于李白《静夜思》的一些问题 前些日子,夜晚上网,见月色皎洁,一时心血来潮,便将过去写的一篇《李白〈静夜思〉诗意臆测》贴到网上,内容如下: 人言李白诗歌多豪放,我觉得李白的抒情诗也十分细腻。拿这首《静夜思》来说吧,之所以能够千余年传诵至今,正是因为李白在这诗中把离乡背井的人的思乡之情刻画得细腻委婉贴切,入木三分,令人读来亲切非常且万分感慨,极易引起游子的共鸣,故而如此脍炙人口。 诗开头一句“床前明月光”,非常自然,很明白的写出了照在床前的是明月之光;那么第二句“疑是地上霜”一般解作“看起来使人以为是地上的霜”,小时候我也作如此解。可是现在我却感到那时侯理解得好象有些肤浅了。 月亮,在人们看来是美丽的、神秘的。人生最初对月亮的认识来自何处?大概绝大多数的人对月亮的最初认识来自于父母亲人。为人父母之初,总是会把美好的事物介绍给自己的子女,其中自然少不了月亮;而我们小时候也常听父母指着月亮讲解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的神话故事,想来李白也会有如此经历。 李白小时候天资必然聪颖。也许有一天朦胧醒来,忽然发现床前的一片白光,欣喜而呼:“爸爸妈妈,快来看,床前有霜!”父母闻声而来,发现儿子是把月光当成了户外的霜,于是便会一面给儿子穿衣,一面告诉他那是地上的月光,然后把他抱到窗前,向他指点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这一幕定会深深地印在李白脑海之中。 长大后,李白满怀豪情孤身一人云游四方,少不了面对人世坎坷,经常碰壁在所难免。那日惊梦而醒,定神却发现床前满地月光,乍看如霜。这时候的李白自然知道床前的是月光,可是这情景怎么那样熟悉?儿时记忆自然而然被唤醒,温馨之中不知不觉起身至窗前抬头去看那轮明月,耳边似闻父母那亲切的话语,沉醉于亲情的回忆里……。一阵夜风吹来,才恍然自己仍是孤身一人而已,明月当空,既然照我,当也照故乡,亲人是否也在倚闾而望?一时百感交集,不免惨然低下头来,没入思乡的哀愁之中,吟咏出这首虽寥寥二十字,却揉入了那么浓郁的对故乡亲人的思念之情的名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我这帖子只是想强调一下李白这时候所受到的感动应当是源于他脑海里深刻烙印着的亲情的记忆。帖子发出后,收到网友的信息说:有人认为“疑是地上霜”就是指户外的霜。因为“床前明月光”中的床,并不是指睡觉的床而是指户外的井床。 网友的信息促使我产生上网查证的欲望。原来早在九三年就有人提出这首诗里的“床”是指井栏,到二零零一年,扬子晚报登载一文称:近日,南京博物院原院长梁白泉研究员考证指出,诗中的“床”,指的是“井栏”,而不是睡觉的床,诗境是秋夜月明之下筑有水井的庭院,不是抒写汉唐人席地而居的室内起居中的感受。 扬子晚报当时列出了《康熙字典》、《辞海》和《辞源》的解释来佐证。我便翻出了家里的书来仔细查了,好象不完全如扬子晚报所说的那样。 先从造字来看吧。古时候没有“床”字,按照康殷先生《文字源流浅说》,古“床”字为一个宝盖头下面加个“戕”字的左半,也就是在“寐”字里把“未”去掉而形成的字,表示四面有墙的屋子里有个木架子,睡人的木架子。后来到许慎的《说文解字》里演变成床的古字,即“戕”字的左边一半,加上“木”字。(唉,可怜的拼音输入法啊,我只能如此表达了。)意为“安身之坐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异化出“床”字来了。 看《康熙字典》、《辞海》和《辞源》关于“床”的解释,前面部分大体差不多,(1)坐卧之具;(2)器物之架。而第三部分则有不同了: 《辞海》为:“井上围栏”。古乐府《淮南王篇》:“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 《辞源》为“井干也(树干之干)。”《古乐府》“后园凿井银作床。”谓设架井上,以支桔槔者也。 而《康熙字典》则与《辞源》的解释大体相同。 所谓桔槔者,《辞源》解为“汲水之具。以横木悬于木架之上,一端悬汲水之桶,一端悬重物,以省汲引之力”,是古代劳动人民创造的一种从井里取水的简易机械,曾记载于《庄子》的《天地第十二》篇“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如抽,数如佚(三点水旁)汤,其名为槔”,以及《天运第十四》篇“且子独不见夫桔槔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这种机械后来还发展为辘轳,不但中国有,世界上许多国家有。 三本词典于“床”只有这些解释了。而“井栏”之说主要来自第三义。其中两本词典解释为在井上或井旁设立的架子,用来作为桔槔的支点,看来可信。而《辞海》说“井上围栏”则有些不知从何所出?单从其引证的古乐府《淮南王篇》:“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来看,倒象是印证了《康熙字典》与《辞源》的解释,是用银作桔槔的支架,金作瓶,素帛作绠,然后运用桔槔的原理来“汲寒浆”。好笑的是《康熙字典》与《辞源》犯了引证不全的毛病,只引了两句诗中的前一句,差点让人搞不清这“银床”的用途,而《辞海》虽把两句诗引全了,却把“床”解释成“井上围栏”。 还有人举李白《长干行》中“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来解释“床”是水井而不是睡床,意指睡床的放置起码有一边紧靠墙壁,是不能“绕”的。可是,如果真是在桔槔的支架旁边绕是危险的,因为桔槔在不用时仰,那重物可是荡在那里,不小心会碰伤的。所以不管中外百姓总是劝小孩远离桔槔为安。若这样想,这“床”大概还是睡床,只是小孩在三面绕,追过来又追过去罢了。 这是仅凭辞书的记载推理,还有不太确定的地方。李白写这诗时是727年,当年入赘许圉师家做了孙女婿。据有人考证,他入赘前大约住在云梦城的客栈里或是在安陆小寿山的客栈里,入赘后应当住在安陆白兆山桃花岩。不知道这些地方的人们是否喜欢把井台称为床?当地的井台旁是否有围栏?也许真要弄明白的话最好自己到当地去考察一下才知道。 于是最近我又抽空查了安陆市的网站,发现安陆人在解释这首名篇时也把这“床”视为普通睡床。安陆的疑问消除了,可是李白还曾生长于唐代中亚条支的碎叶城,在现在的吉尔吉斯国境内,且李白家还有居住江油的记载,不知这些地方的人是否爱把井台称为“床”? 若按“井上的围栏”说,诗人在夜晚,站在静静的院子里,看到井栏旁明月的光辉,就怀疑这是地上下了一层霜(霜是不会下到屋内的),所以才会抬起头来望明月,低下头去思故乡。果然浅近易懂,但似乎失去了些许意味;而且真要按“井上围栏”说,这“床前明月光”的“前”字却不好解释了,月光是照在“井栏”四周围的,不论前后左右,怎么单说井栏前的月光呢? 上海辞书出版社《唐诗鉴赏辞典》上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所描写的是客人深夜不能成眠、短梦初回的情景。这时庭院是寂静的,透过窗户的皎洁月光射到床前,带来了冷森森的秋宵寒意。诗人朦胧之中乍一看去,在迷离恍惚的心情中,真好像是地上铺了一层白皑皑的霜……月色不免吸引他抬头一望,一轮娟娟素魄正挂在窗前,秋夜的太空是如此的明净!这时他完全醒了。” 把上面的解释两相比较之下,也许能悟出为什么人们从不追究“床”是什么的原因来。 扬子晚报的文章中还提到“汉唐人席地而居”的室内生活起居制度,其实也并非处处如此。我国地大物博多民族,许多民族都保持了各自古老的居住形式迄今未改。如内蒙、哈萨克、塔吉克等族人民采用帐幕式住房;水、侗、傣、佤、景颇等族人民采取干阑式住房;即使木结构体系的汉族住房,从北到南的变化也很大。究其原因,主要是要适应各地气候条件的差别。室内生活起居制度自然也应该随之变化,不会如北方干燥地区席地而坐一般地千篇一律。 我们现在要查证当时的起居,主要是依据文献和绘画了。我手边有三幅画的照片:中唐画家李贞的《不空金刚像》和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王齐翰的《勘书图》,《不空金刚像》中不空法师趺坐胡床,并非席地,看来即便是有道高僧也知道要坐得时间长了还是胡床比地上舒服;《韩熙载夜宴图》则是与现代相差无几了,长桌、方桌、长凳、椭圆凳、扶手椅、靠背椅、园几、大床等一应俱全了,没有席地而坐的。《勘书图》的大堂中央设大屏风,屏风前便是大床榻,为室内主要活动位置。这些图画印证了“唐到五代是中国家具大变革的时代,南北朝尚普遍保持的席地危坐起居习惯至此基本绝迹代之以高座式的各种家具以适应当时已普遍的垂足坐习惯。”(引自《中国建筑史》第五章“住宅”) 扬子晚报的文章中还提到“当时墙上的直棂窗或高处设置的瓮窗,透过它很难看到庭院的事物或感受这些事物”。根据《中国建筑史》,唐以前仍以不能开启的直棂窗为主,窗的功能和造型受到一定限制。但我认为其透光和通风的功能还是有的,否则开窗作甚?一般直棂窗是在柱子之间施窗额、地袱(木字旁)、腰串、立颊和心柱,然后以方形楞木间距一寸树于窗孔间。据山东教育出版社《古代文化常识》介绍,唐尺有大尺、小尺,小尺是太常、太史、太医所用,社会上一般用大尺,合31.35厘米,一尺十寸,一寸有3.1厘米宽。这样的直棂窗,月光自然可以射入,而里面的人也可以从窗里看到月亮,若须看得真切些,便可以起身踱步至门外去。 上述这些起居制度和窗棂看起来似乎都不是对“床”的概念能起到直接影响的问题。可惜我至今尚未看到南京博物院原院长梁先生的有关论述,只是看到扬子晚报的文章,而该文也有引用不全之误,只有果而不见其因啊。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fd7cf93b3086bceb19e8b8f67c1cfad6185fe9f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