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秋,总是缱绻着一股炎热,虽几乎要耗尽夏日专属的闷,但仍能将本就精疲力竭的人们闷出涔涔的汗来。让那些人不得不去讨厌这磨人的天气。是人啊,总是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们往往因一件件往事勾起那些年的那些事,尽管内心有多少不情愿……
异乎寻常的,今年的秋天并非那般令人费神。许是因为入秋久矣,也可能是以情应景吧。秋日的风凉凉的,只有些许,却足以吹起衣角,随着叶儿打转。叶子的飘零不是自己放弃,也不是树的舍弃,而是风的残忍,定逼着它,向着死亡走去。等落了地,也只能自生自灭,又有何人去问津?帮它的,也只是帮它更早得埋葬罢。
但这并未影响到米依什么,她并不会因此而触景生情,年初的手术以使她完全摆脱多年的腿疾,现在,她以全然是一个正常人,有着平常人都羡慕的优等生,一位名正言顺的完美者。她何不骄傲?
一片寂静,只是总抵不过这世的喧哗,圆舞曲渐响起。米依掏出手机,来电却是个陌生号码。是传达室的电话,说是有人找。她不记得有朋友或家人说要来校找她,是否找错人了?她边走边思量着。但当她看到那穿着深绿色外衣的男孩递过的信封是,她确信了,那人找的确实是自己。
米依缓缓撕开信封,不知道是何人来信。但这略显熟悉的字迹提醒着她,这个人,她认识。
“亲爱的依个儿”。
米依终于记起了,这天底下能这样叫她的人只有一个。江离,那个非常可恶的男生,那个没心没肺,总笑得很缺德的男生。江离和米依同学以不止一年。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直到大学,米依本以为终于摆脱了他——他辍学了,他说过的,以后再也不会烦她了,可他为什么还……
江离是个坏学生,无恶不作,无坏不通,米依心里是这样评价的。起码在米依见过的打架事件中,都有江离的身影,尽管若即若离。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呵,若真忘了,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还记得,那样就够了。”
怎么忘得了?此刻,米依似乎又看到了江离那因无奈而发出的涩涩的干笑,有些紧张,有些无措。
“那日整理出的旧物里所有与你相关的东西都已在此。本想马上亲手交给你,那样才可以放心,可时间不允许啊。我只能用此方式,还给你。虽有些不诚意,但我是真心想归还给你的。”
包裹,对。米依捧起身边的包裹,是刚刚那男孩放下的。米依看着这个外边覆着灰白色塑料纸的盒子,伸手有意无意的想要拂去上边的灰尘,可又不禁愣住,这哪里是灰尘呀,这分明是纸张的本色。她解开一层又一层的纸,然后一层一层得撕去,终于露出了盒子,米依已有些不耐。盒子已很旧了,本白色的纸板早泛了黄,而那张纸壳,也已被磨得发了毛,边缘已不是完整的弧形,像极了起皱的衣服,满是褶痕。
米依打开盒子,一件件旧时的物品映入眼帘,沾满了整个空间,再也容不得其他的入侵。
这只粉色手表是她小学时候妈妈送的。是她当时最珍贵的物品。既是最珍贵,哪有不珍惜之理。但江离,似看不惯她有宝般,时不时的过来抢夺一番。米依也确实觉得可笑,这只手表她几乎不离身,可江离总能在她刚卸下时抢走,几乎无一刻停顿,如此敏捷,却只为抢走她的表,寻她开心。直到一天,她终于倦了,恼了,不想再被他当做玩偶戏耍,爆发似的喊出声‘我不要了,你喜欢就给你好了。’这是米依第一次对江离发脾气,但后来越来越多的经验告诉她,假装生气对于江离很管用。每个人都在学会假装时长大,你假装得越‘真实’,就说明你越成熟,不是吗?而米依也在江离的作用下,渐渐成熟。
表的下面是一本书,一本红色外壳的书。米依记得,这本《老人与海》是她初中最好的朋友送的。顿时,一阵熟悉感渐渐填满心头,竟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引得心头一阵搐动。那位朋友也辍学了,离开前,把书递给她,默默地,并未说一句话,许是怕自己一说话,两人就再止不住泪了。但米依知道,这里头的坚强和坚持既是给米依也是给她自己的。之后,米依天天带着它,想每天念着她,但这只会更伤感。不久,米依发现,她忽略了一点,江离是多么疯狂得爱着这本书,以前只缺了书源,可如今……书就这样被借走了,换回的却是后来他的两个字“丢了”。那时的她,能怪他吗?
一拿出书,米依惊讶得发现,这儿竟然还有一条深蓝色手链,那条她本以为早已消失殆尽的手链。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位深蓝色的男生。记忆随着米依因紧握手链,四指泛起的钻心的疼渐渐深入。那个温柔带着点腼腆气息的男孩叫苏郁,他有一把与他独特气息般配的提琴。米依就是在校音乐会上认识他的,她陶醉于苏郁乐声中无法自拔,她知自己已深深爱上音乐,以及这演奏音乐的男生。后来,他们恋爱了。可是却以分手告终,苏郁要去外地主攻提琴。米依没想到他们因提琴认识,也因它而分离。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个残缺的人,根本配不上像苏郁这样优秀的人。这条手链是分手礼物,是米依自己选的,她认为只有深蓝色才能让自己记住这个深蓝色男生。分开时,苏郁坚持送她,可米依不肯,她不想让苏郁看到自己即将落下的泪,这只会让苏郁记住自己的软弱,而这不是最美好的东西。直到苏郁走出视线的那一刻,米依再忍不住,一个人跌坐在地上,蜷曲这双腿,将头深深埋进胳膊啜泣。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起来的,只记得后来手链被江离抢走,还不断骂她傻,不该留着苏郁的东西。米依不断求他这是唯一可以使她念起苏郁的东西,求他不要抢走它。可江离却不听,撇下一句话,他会处理掉的,她不可以再想着苏郁。只留下米依一个人手足无措的立着,木木的,心空空的。
……
原来,江离珍藏着,这些她曾经最珍贵的东西,原来一直受骗的是自己。
米依缓缓舒了口气,合上盒子,才发觉原来这个盒子承载她怎么多年的回忆,正是江离,那个“可恨”的男生,守住这么多扑朔迷离。现在,又勾起数不尽的伤。
“你可是记起了?这表,这书,这链子……呵呵,想来,我那时还真是霸道,但这些一样也没少。现在,物归原主了,你可还怨我?若怨,再也不会有了,不会了。
“那些是属于你的,我一件也不曾留下,因为不想再记起往日的那些伤。但幸好,我还有一件是属于我自己的。那张照片,我从不离身,只有它是属于我的,别人谁也别想拿走,任何人都不可以。只因为……因为你是我的‘依个儿’”
照片,还有照片,那个可恶的人竟然还留着在她睡觉是偷拍的照片。
“依个儿,如果你记忆里有我存在过,那就在此刻删除关于我的所有的。如果没有,那是最好。因为,那不值得。”
为什么,米依心头产生了一层不详的预感。在不是江离的风格,那个霸道,偶尔耍耍性子的江离哪去了?米依放下信纸,拿起信封想寻求什么,真的,上面的微小字迹震住了她:xxx监狱。他怎么了?他究竟怎么了?
米依跑去门口,她知道那个男孩一定还在。江离是最了解她的。看着这个自己本认为是邮递员的男孩,有着与江离相似的脸庞,她顿时意识到,他的霸道依然存在——让这个男孩默默等了她怎么久。
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他几个问题,自觉心身渐渐轻飘起来,像做梦一般,似真似幻。耳边的风,带来了这个季节所不该有的凛冽,酝酿起一阵又一阵的苦涩。是的,风,有时也是过于残忍,只带走了丝毫不情愿的叶子,却留下了令人心痛的伤。
“哥哥跟他最好的兄弟打架,不小心伤了人。”
“……”
“其实那人只是不小心弄湿了你的照片,哥哥就失了控。”
“……”
“他被判了15年,他说他并不后悔。”
“……”
“其实,哥哥并没有告诉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他打架是为了警告那些嘲笑你腿疾的人;他拿你的手表是因为他得知有人想偷走它,他只是替你保管;他拿走你的书只是不愿你再悲伤……他唯一自私的只是带着你的照片,却不想,这竟害了他的所有青春……他不该自私的。”
男孩的话,隐隐绕在耳边,久久无法忘却。米依的沉默不是逃避。就算是逃避,也再无法自控得去无视这一切。那风,那信,那人,又如何轻易去解脱这层复杂的关系?至少米依无力去做这一切。
也许,有时,真正记得一个人,不是刻意,而是在当他叫你忘了他,你却无法不被牵绊着的时候。而这秋日的信笺将时时刻刻击打着米依的心,提醒她自己,其实自己从没有怪过他,只是他也一直被欺骗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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