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原创随笔096】扈永进:牧童遥指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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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遥指杏花村

已有 1177 次阅读 2007-04-13 2143

416日,本篇被挂上凯迪网络首页。

【写在前面】本篇写于2007年清明节,记得,首发凯迪网的。又是一年清明节,想起这篇文章,便翻了出来。原样发出。

清明节的时候,没去上坟,也没去十字路口烧纸。但,这个节日,让我想起了我奶奶和我的四爷爷。

1990年代离开西北,到了广东。广东人很是在乎传统,别说过年,即就一个重阳节,都隆重得可以。农历九月九登白云山,年年盛况空前。广东地处亚热带地区,冬天不冷,可孝子贤孙们给祖先送寒衣的程序,却不曾省略。清明节,就更不用说了。2004年清明节,我出差,由深返穗,在深圳火车站,硬是被回乡祭祖的香港人浩大的阵势给逼退了。倒吸一口凉气,只有斥巨资乘出租车回家。

想起奶奶和四爷爷的时候,对面村庄里鞭炮连天。想起的时候,心里很平静。并不因为没像广东人那样隆重祭祖而惭愧。只是,脑海里,有关二位老人的一些故事,一些画面,从容涌现。

我奶奶身体状态一贯不错,一直活到84岁。当时,由于奶奶还在,回老家的次数相对还是有的。没爸爸回去得多,但过几年还是会跑一趟的。结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媳妇回去给奶奶过目。爷爷殁于著名的大跃进时期,堪称国殇。奶奶40岁左右,就守寡了。育四女三男,甚是艰辛。好在晚年还好,等到了邓小平时代,比过去顺心些。

奶奶有很多名言,历经大浪淘沙,顽强地,留在我话语深处。比如,许家老三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奶奶远远瞧见,赞叹为“棉花包包似的”。至今,我都觉得这个比喻很到位,质感极佳,很像当年的许家小媳妇。做了语文教师,整天赞美朱自清的那些个所谓修辞手法,但在我心中,奶奶才是第一修辞高手。

至于我领回去的媳妇是否够得上她老人家的美女标准,没去打听。只是,到家的时候,奶奶早就准备了礼物招待。比如,杀鸡,把家里那只头牌公鸡给杀了,好香好香,真正的农家鸡啊!比如,坐在院子里,边絮叨我的童年趣事,边砸甜杏仁,一直砸了一大包,我们吃不完,带走。那年暑假,我还要去中国文化书院上课,在老家没呆几天。走得时候,奶奶远远地招手,看不出任何伤感,只有祖母的慈祥。

1990年代初期,又回去一次。那次,奶奶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了,眼睛的昏花程度明显加深,看人的时候,老是用手搭着凉棚。说起村里谁谁殁了,如何如何,我注意到了,便说,奶奶你没事。奶奶说,“娃娃(西北乡下对孩子的称谓)呀,你不知道,我活到现在,80多了,还不死,活着羞的呀!”说着,还真流露出难为情的神情。但,说得很坦然,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手里,忙活着活计,从容地笑着,说得很平淡。

现代社会给我们传达了许多与传统中国迥然不同的观念,其中之一,便是“死亡观念”我揣摩,在奶奶心目中,死是一桩自然而然的事,不必大惊小怪。对生,也不必过分留恋。我从西方人的书里见到的,从现代社会所濡染的,更多的,是对死亡的强烈排拒,和对抗。有心理学家找依据说,死亡恐惧即求生本能,是一个人最深刻的欲望,推而广之,也是人类追逐文明执着不衰的动力所在。我不知该怎么评价,只是觉得,奶奶对死亡的豁达,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现在,我们不断听到一些据说是德高望重的“高端人群”们每年耗费几百亿人民币苟延残喘的故事。近年来,坊间更是流传着一句很是真实的说法――四十岁前以命换钱,四十岁之后拿钱换命!甚是恐怖。我奶奶当时也有恐惧,她的恐惧在于,和她一样年纪的老人们都死光了,她一个人活着,是多么残忍多么尴尬啊!那回,她在多次聊天中不断重复着这一点。似乎,别人都死了,她不跟着去,就很不好意思,甚至近乎无耻。我想,这点,或许是她感到“羞”的缘由。

四爷爷是爷爷的胞弟。我和弟弟小时候,四爷爷待我们像亲孙子一样。生性勇武的他,一辈子,习惯于用拳头扁担表达情感,打人和被打,那是常事,可就是,从来没动过我兄弟俩一指头。有了什么好吃的,总是忘不了我们。弟弟比我小,遇到什么好吃的,表达得更为真率。我呢,相对虚伪一些,所以,四爷爷更喜欢弟弟。到街上赶集的时候,常常背上弟弟。 四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们不在场,也没能回去送终。据三叔讲,四爷爷也没什么病,只是觉得自己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大致属于老家人所说的人死灯灭吧。临终前的一天,四爷爷精神特别好,便要求拿出自己的寿衣,郑重穿戴起来。先到棺材里躺了躺,出来,说,棺材里需要垫点什么什么,躺着不够舒服。看着三叔给他垫好,又进去试了试,这才满意。叫三叔把八仙椅搬到大门外面,自己穿着寿衣,装上一袋旱烟,愣是在大门外盛装坐等了好半天。后来,三叔讲给我听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大笑。居然,一点哀伤都没有。后来的反思中,也没有把自己归入没心没肺一类。

几十年来,读了不少书,东方的西方的。奶奶和四爷爷他们的做派与话语,曾经是我着力要逃离的去处。只是近些年来,不时地,随风潜入夜,潜入我的文字。几乎,要成为我价值参照座标的“第三极”了。想想,也不是的。咱中国人对生命的态度,历来,就有其豁达的一面――与草民思想并不相关的并非无奈为之的真正的豁达。

莫言小说《红高粱》中,有罗汉大爷冲向日本兵车的壮举,张艺谋片子里,浓墨重彩予以渲染。但我很不赞同将其解释为什么“民族大义”。那些个“民族大义”基本上都是空壳,真正的材料,在于生命,在于“你丫凭什么骑在爷爷头上”的那股气。好在,张艺谋当时还没《满城尽戴黄金甲》,还没篡改莫言的热血春秋肺腑之言。牺牲是对生命意志的成全,那么,公然放弃——如奶奶和四爷爷那样,在我看来,也属于对生命有限性的坦然认同。 乡下,医疗条件差。但,一些老人公然放弃治疗,倒也不全因为医疗条件,抑或,后辈们不够充分的孝心。据说,我七爷爷肝癌晚期,曾郑重决定——放弃治疗,回家等死。六叔、七叔也都通情达理,不怕担当不孝的恶名——也没人会给他们扣上这顶桂冠的。至此,我想,奶奶所说“活得羞的”之语中,恐怕也含有维护生命尊严的成分在里面。想想,一个老人,活到了不能自理的程度,所有的优美俱往矣——甚至尊严,是不是很残忍?药水,或许可以浸泡肉身,但无法拯救魂灵的,无法!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是陶渊明对死亡的记载。杜牧是个聪明人,体察人心的能力煞是了得,其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断魂者,自然有。但,酒馆还照常营业。酒照喝,马照跑,妞照泡,这才是正常的生活。最后一幅画面中,牧童与杏花联袂惊艳,一扫雨纷纷的满天阴霾,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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