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忆诗人胡昭 孙文涛 哦,别了再见,将在蔚兰色里再次复活 的东北土地上的昨天,往事、友朋、和日常…… ——题记 一不小心,我也成了“四分之一世纪前”一件难忘“文学往事”的亲历者证见人了。 而“四分之一世纪前”我还很年轻。那是大约 1978 年的冬天,多雪而昏暗、寒冷的长 春。我孑然一人日日在省图书馆楼寂静的阅览室读书, 一位身着暗兰工服长褂的老管理员周 德普先生看我肯学,常偷偷借我些未“解禁”的书,由此我们渐熟悉了。当年他也曾多少受 “右”的牵涉,由沈阳下放来吉林,多年前曾与胡昭亡故于“文革”中的妻子陶毅女士共为 辽宁鲁艺同班同学, 50 年代属“雕塑艺术系……” 1978、 1979 年,“改革”之风乍兴,东北“老牌”文学刊物 <长春>(惜后更名 <作家 >丢 弃数十年品牌传统) 、 <春风 >都还刚复刊,当年文学青年成长与今大不同,必须有人引领堂 奥,当年流行曰: “文学青年发首次诗,难过李贺中进士” ,所以有人介绍一位当地“权威” 作家、诗人,就是一件类似旧时学徒“认师傅”一样郑重的大事了。 周先生心善,他知道我酷爱文学,写诗,又是个青工谁也不认识,揣度我一定有难处, 有一回闭馆前他递我一个印有“吉林省图书馆”落款的牛皮纸信封,内有一封短信,介绍我 去找当时任省作协副主席、在 <长春 >刊工作的胡昭先生,信的内容大体如下: “胡昭先生: 我与您素未谋面。 大约四分之一世纪前, 我与陶毅同志是沈阳鲁艺的同班同学, 很冒昧请允 许我向您介绍一位文学青年孙文涛……” 我接过此信,反复读了数遍, 觉得内中沉重, 这里 既有他们一代共同难言的苦涩和历史,也有对一个几乎陌生青年的父辈般的托付和殷切热 望。算起来那一年周德普先生和胡昭先生还都不到 50 岁。 胡昭的家当时还属“临时性” ,刚回城不久,在自由大路 25 号省文联小黄楼里,三层, 腾了一间小办公室暂住。 走廊很凌乱,支着煤油炉,有人在炒菜烧饭, 刚下放回来年月各处 都此番光景。 他不在家, 见到他十六、 七岁活泼的女儿婷婷, 快人快语, 似乎跟我早就认识, 其实她对谁都一样热情。 婷婷还有个哥哥叫冬林, “文革” 她们的母亲因不堪压力精神患病, 后去世,这两个孩子在农村吃了不少人所不晓的苦。胡先生当年又当爹又当娘。 那时的省作协也简单,只占文联的一二个办公室(不似其后, 三次习作, 有次寄他一本我们几个省城诗作者自办民刊 毫无奢华)。我给寄过二、 <眼睛 >诗刊, 出乎意外, 他竟看得仔 。 细,还回了一封长达二三页的亲笔信,竖写水笔字,用语严慎真恳,除鼓励语外,提到刊中 有“潜台辞” ,这三字在当年不是随便敢用的!我由此见到他温和外表后蕴有“文士风骨” 这封信我至今珍藏。胡先生后来应我的请求做了我加入省作协介绍人。 1985 年,吉林省成立“文学院” ,要求当学员人颇多,竟争激烈。而我知道消息已晚, 已错过了入学考试。 当年学习热劲高, 求学不易, 对我这样一个仅有初中文化的知青来说不 啻天外良机,“宝贵的学习机遇呀! ”怎么办?我决定去找胡先生试试, 那天我呈了一厚摞完 全没发表的“油印”作品,诗歌,散文什么的,胡先生正忙,办公室到处是来客抽的烟雾,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微笑, 似乎早已窥透了一个青年急切切的心机, 马上引我进内室见一个 人,文学院刚上任的有着蒙古族人爽气、 热力的王士美院长。 王院长宽怀大量,准我做特别 旁听,并后毕业时又和其它学员同等待遇。这两年宝贵的学习机遇就这么拣来。此是后话。 另件事给我印象也很深。 1990年“ 5.4 ”青年节,我挑头筹办了一次省内破天荒头一回 “吉林中青年作家签名售书” 活动, 准备在吉林大学门前举办 (前此我们还只听港台作家签 名售书,国内尚少) 。恰前一年有个风波事件很敏感,怕闹事,市里不敢批场地,又要出示 “主办单位”证明之类,很麻烦,我电话找到胡先生,说明情况,他爽快答应参加。由于有 了胡昭、马犁等省级老作家参加事情好办多了,市作协也给开具了“主办单位”证明信。那 一天售书场面很热闹、气派,接了麦克风,挂了横幅,省里青年作家赵培光、张伟、我…… 等都“风光”了一回,乐不可支卖着自己的一二本小书!那天胡先生并没来,他的书也没卖 上几本。我们始明白原来大概只是为了支持我们:青年们。 其实, 早在 70 年代上旬青年自学阅读时期, 我就在省图书馆查阅了几乎所有东北老诗人 的作品集,其中也有包括胡昭 50年代版的处女诗集《光荣的星云》 ,知道他是 1950 年第一 届中央文讲所的学员,参加过抗美援朝,有很多经历。 50 年代是个急风骤雨、高歌猛进而 又甚尔严峻的年头, 60 年代则风起云涌,狂飚突掀, 70 年代则对我来说可谓“岁月峥嵘, 天地广阔”在农村苦干劳动;历史的大转角是 70 年代末,可是当时热衷于文学的我们一群 青年并未完全清醒知晓…… 我喜欢任何一诗人的第一本诗集,比如吉林已故的万忆萱, 知晓的同为“右派”长春的何鹰的写于 望!…… 胡昭是松花江畔永吉县乌拉街一带的满族人, 所以他对神奇的满族故乡长白山、 松花江 有不少描写,人情、自然、风俗,是他写严肃的岁月、人生和奋斗之余的补充,他似乎在那 儿能获得许多休憩、愉悦;化而为诗、随笔、散文诗、回忆录……。晚年的他心境很静,很 早就退闲下来写了不少东西, 可惜我由于忙乱一直未能抽暇细细品读、 学习。(即使 80年代 中期后我们也很忙,忙什么——忙“冲进”文学?! )…… 东北有一批“传统”中的老诗人,回头历数,竟多数在 80、 90年代我们匆乱、纷纭中 悄然谢世了:沙鸥(四川籍,长期在黑龙江) 、公木(延安诗人,下放东北,曾任省图书馆 管理员、 吉大中文教授) 、万忆萱、 丁耶、 胡昭…… 1980 年左右还亲聆过丁耶平反后的讲演, 思想很开放,很敢讲,我们还在会场给他递过条子;沙鸥 1970 年代尾“平反”后回东北的 一首短诗 <归来 >我至今能一字不差背诵! 我喜欢他短诗的简洁、 力度、 涵量——此诗艺后边 的人很少能企及。今回思,这些地域诗人的存在实是些文化“重镇” ,为一个个象征,众多 尔后文学青年如细散的颗颗“星云” 一样拱依向他们。也许他们不定每首诗、每篇文都是传 世嘉作,但他们活着、写作着、辛劳着就象征意义重大:一个历史阶段的文学、诗的“肺活 量”还在有力地扩充吸张…… 近 10 来年我“漂泊”京都,谋生,挣扎,沉浮,好几位曾与我有过密切接触的吉林师 长都先后走了, 他们有认真严谨的散文作家马犁、 温文尔雅很关心我创作的市文联原秘书长、 散文作家程质彬……。 重回故城, 走在街道, 忽觉空旷荡然、 陌生, 那些街路边原本熟悉的、 栽植数十年的、陪伴我度过难忘青年时代苦读时光的特有的高大东北白杨树被砍伐、倒 下……(一棵棵,黄叶飘落心底。师长们的书躺在书架上) “有些人我们离不开他们生活……,肩上离不开他们有力的温暖的手的轻柔抚摸” 乌斯托夫斯基的意思)今感到这名言的金属份量。 胡昭做为建国后第一批吉林诗人, 他的身边无形中聚集、 影响了一批本地诗人: 曲有源、 南永前、朱雷、雷思奇、刘家魁、薛为民、吕新……我属后边一个末微作者。这些人是先生 生前的挚友或门生,我想提到他(她)们的名字,先生冥冥中不但不会生气而会十分温暖, 欣慰! 20年回头我才看清了东北诗人二、三代人之间的直接、间接的清晰“传承”接力痕 迹。(而当年我常有诸多牢骚抱怨) 东北、吉林还有若干严肃而默默多年工作的老诗人, 如长期生活于吉林小城的秋原先生, 他翻译过不少俄罗斯诗歌,译笔朴质优美;如 80 年代为散文繁荣培养过大批学员的黑龙江 老诗人纯人先生……上述二人我都亲见过,还有幸到过纯人先生哈尔滨的家里吃过一顿饺 子,受到他热情招待安排住在他亲手创建的黑龙江“创作之家”大楼。后边 70 年代出生的 南方青年对他们也许有点“陌生” ,但他们确曾默默地影响了周围一方的“水土和空气” 。 回顾里,这些年潜移默化,我跟胡先生学习了几点:一是谦恭、谨言慎行;二是不争、 潜心习务自己的写作;(巴 90 年代后已被青年不怎么 50年代一本薄薄的《劳动之歌》……当然,胡昭这 本《光荣的星云》名字本身就充满激荡、梦幻,可令人一忆再忆那个难忘的朝阳早晨,多少 展三是对自然、和人持和谐、淳厚态度,为人为文不多较; 教诲有 有有言的、无言的;我非常欣赏先生中晚年的(以前的我没见到)性格中少语缄默、温存处 世。(如每个人都这样,则我们身边君子洋洋矣。 ) 胡昭辞世时,我正在东北同座城市治病, 日日吊针,昏然中, 全不知已斗转星移又颗身 旁文星殒落!文友们大概无人知道我“漂萍”悄然归来,故无人告我讯息。如果知道,我一 定会拔掉吊针,立即奔赴诗人的葬礼!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的平凡生命序历不属于光荣 的诗人, 诗人的死亡乃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人类事件, 一块纯然泥土重重跌入江中, 整个堤岸 都为之一抖、震动……前人说足寿辞世为“驾鹤西去” 地上、留在后边的人将为这道光亮一遍遍祈祷、呐喊…… 唉!年轻气盛时狂妄,不服攒劲儿,又充满偏见和狭隘,在东北曾暗暗一直想“追过” 前面的诗人、作家们。“超越”什么?他们的苦难、奋斗、贡献吗?! 他们生活在一个 不可替代的年轮里,筑路,而我们的使命仅仅是——争取“路”的有力延伸。 30 年代出生诗人比我们这代人不知认真、刻苦、虔诚多少倍,诗,绝不仅是他们一种 “符号”,而是一种武器、信仰、崇高信念。所以他们笔下无论风格或含蓄或奔流、或清新 细腻,或高朗豪迈,均那么真实坚固,不可仿制。他们标示了一个有诗的时代。他们似从来 未动摇过。他们经历过充满激情、甚至险滩暗影的大时代,活得昂扬,有劲儿,跌倒了,也 化成一盏弱灯,在暗夜里闪烁,探路搜寻,充满使命。我们无权指责他们一二…… ——前面,又一道遮风挡雨的墙壁颓倒了!而我们,似乎还弱小,还手无足措,还没有 完全地站立起来, 独立地坚强地、 理性冷静地面对这个源源嬗变莫测、 迁愆移动甚尔风雨雷 暴的世界…… ——忽觉肩头无形中“咯噔”又重了一下…… (附背景资料: 2004年 2月 15日, 1930 年代出生的东北吉林籍著名诗人胡昭逝世于长 春市,年 71 岁。喧闹的世界仍照常闪哗、忙碌——不见一丝痕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似的……) (2004 年 4 月京郊) ,我说诗人之死乃驾鹤西征:战霞满 天,光茫相送,山河依依……这里没有悲泣、悲凉意味,诗人的一生都汇入一种光亮中,我 们站立在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0e9cd8dba8ea998fcc22bcd126fff705cd175c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