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不灭,只是悄然远离 《读报参考》 2010020期作者/本文总字数:3302字 曹凡属虎,马上要过60大寿了。 在他的记忆中,“同志”一直是个能让他心里一暖的字眼。然而时移事异,渐渐地,这二字入耳和出口的机会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叫出口还会招人不待见: “我记得第一次去深圳出差,早上刚下了飞机,不识路,见到一位清洁工人就上前称呼„同志‟,可是那位大姐理都不理我们。” 当时,曹凡以为对方听不懂普通话,“可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我们用错了词。我们又向一位警察问路,叫„同志‟人家还是不理,同伴灵机一动称呼声„先生‟,那位民警才转过身,用流畅的普通话给我们指路。 由曹凡的尴尬庶几可管窥这一声“同志”在中国的沧桑浮沉。这一声称呼中蕴含的感情、记忆、笑泪,都与裹挟着它们的时代一起渐行渐远。6月1日,北京公交集团印发新的“规范文明用语”,“同志”忝列末席,排在“老师傅”、“老先生”之后,成为仅限称呼老年乘客的礼貌称谓之一。有心者闻之无不唏嘘。 同心则同志 倘若考据中国最早出现的同志二字,可以上溯至少两千年。左丘明在《国语·晋语四》中写道:“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然而这里是“同心同德”的出处,却不是“同志”的起源。 同志可用作彼此称呼,最早成于清末。孙中山、黄兴等义士结社反清,“保路同志会”、“兴中会”、“同盟会”和后来的国民党,内部成员之间互称同志,这一称谓理念来自苏俄,文字却取自日本——那时的有志之士因文字相通,大多留学东瀛,所读西方著作,包括马克思主义,亦多来自日文译本。“同志”与“经济”、“社会”等词一样,直接舶来自日译海外著作中的汉字写法。 彼时,“同志”初来乍到,绝不是人人可用的称呼,仅仅局限在真正分享共同政治理念、拥有共同志向的小团体内,由是带有一种独特的神秘、新奇和时髦。而且不论“兴中会”、“同盟会”,还是早期的共产党,大都不是能在人前显露的地下团体,所干的也是变革旧秩序,甚至九死一生的事业,一声同志,听上去得体且悲壮。 直到革命战争年代,称自己人为“同志”,仍表示无上的尊敬和信任,给人以神圣的革命归宿感。电影《党的女儿》中被误会为叛徒的玉梅,终于接到党组织称自己为同志的信,读罢不禁一腔热血充塞胸臆,两行清泪汩汩而下。可见“同志”这一称谓在这些团体内人们心中的分量。 人人皆同志 将“同志”这一称谓发扬光大的,当然还是中国共产党。随着共产主义理念的推广,代表“在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共同理想的“同志”一词在党内、军队和解放区迅速普及。1949年定鼎中原后,“同志”进一步涵盖所有支持、拥护共产主义事业之士,并迅速成为全社会通用的称谓语。 称谓上的空前一致,映出的实则是一场空前规模的社会改造和意识形态运动。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全面完成,所有私人买卖、田地都收归国有或集体,全民再无一点私产,再无所谓老爷老板,所有人都变成了社会主义劳动者,“同志”一词随之涌入社会各个层面,成为对所有成年人的统一尊称,男女通吃,老少成宜,完全代替了“先生”和“女士”或“小姐”等等称谓。 1959年,毛泽东专门指示,要大家互称“同志”。1965年12月14日,中央再次发出通知,要求党内一律称“同志”,不呼官衔。至此,“同志”这一称呼已不单单带有意识形态的称呼,也成为执政党克服、抵制腐朽习气和官僚作风的一面旗帜、一种尝试。 按照马克思主义,人不平等的根源乃是经济地位的不平等。在中国首次抹消了这一根源的那几十年,至少在城市里,不论挑大粪还是拿粉笔,所有人都可以“同志”称呼,让在等级尊卑中生活惯了的国人,确乎体验到了空前的平等。 想说同志不容易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同志”也带有了区分敌我的功能。它隐隐然变成了一种身份,表明是友而非敌,有时也带有强烈的斗争色彩。 在那个年代,“你犯了错误,批评的人称你为同志,说明他还是把这当作人民内部矛盾,不是敌我矛盾,还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作为过来人的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夏学銮回忆道。“今天称你为同志,要是明天改称先生了,那你就要大祸临头了”,资深媒体人黄章晋如是说。在著名的胡风冤案中,随着案件性质的节节升级,报章对胡的称呼先“同志”后“先生”再到直呼其名,正可作为印证。 其实,“同志”称谓在口头上第一次减少使用,不是在改革开放后由于年轻人追求新潮厌弃旧俗,反而是在一切围绕政治斗争的岁月——由于时时、处处、事事的阶级斗争,出现了慎用“同志”的现象。人们再也不敢随口称呼迎面而来的陌生人“同志”,因为实在无从分辨来人是“人”还是“牛鬼蛇神”,是“地富反坏右”还是“工农商学兵”。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开始了解放后的第二次社会转型。市场经济的引入,造就了“个体户”等第一批游离于体制之外的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让农民也回归了以家庭为经济单位的传统生活,原本无差别化的社会阶层也不可避免的开始分化,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重新作为衡量人际关系的主要因素回归人们的视野,“全民皆同志”显然已经不能适应社会的变化和社交需要。 于是,先生、小姐、老板、老总、局长、处长等等本已消弭的称呼重又闻诸耳畔,且大有居上之势,人们渴望获得差异化的、高于旁人的身份认同,有时甚至不惜对“同志”这一称谓选择性失聪,正如开篇所讲的那个例子。 在一般中国人中,已鲜有人以“同志”这一礼貌而无阶级差别的词互相称呼,即使在政府机关,“同志”一词可能也已过时了——当一位领导最近在讲话中以“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开场时,只引得台下一阵讪笑。 想说再见也不易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1e28aee05ef7ba0d4a733bc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