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五月卅下十点北平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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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五月卅下十点北平宿舍

(2020-03-24 17:2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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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卅下十点北平宿舍 一九四九年五月三十日

很静。不过十点钟。忽然一切都静下来了,十分奇怪。第一回闻窗下灶马振翅声。试从听觉搜寻远处,北平似乎全静下来了,十分奇怪。不大和平时相近。远处似闻有鼓声连续。我难道又开始疯狂? 两边房中孩子鼾声清清楚楚。有种空洞游离感起于心中深处,我似乎完全孤立于人间,我似乎和一个群的哀乐全隔绝了。绿色的灯光如旧,桌上稿件零乱如旧,靠身的写字桌已跟随了我十八年,桌上一个相片,十九年前照的,丁玲还像是极熟悉,那时是她丈夫死去二月,为送她遗孤回到湖南去,在武昌城头上和[]叔华一家人照的。抱在叔华手中的小莹,这时已入大学,还有那个遗孤韦护,可能已成为一个青年壮士,——我却被一种不可解的情形,被自己的疯狂,游离于群外,而面对这个相片发呆。

十分钟前从收音机中听过《卡门》前奏曲,《蝴蝶夫人》曲,《茶花女》曲,一些音的涟漪与坡谷,把我生命带到许多似熟习又陌生过程中,我总想喊一声,却没有作声,想哭哭,没有眼泪,想说一句话,不知向谁去说。

我的家表面上还是如过去一样,完全一样,兆和健康而正直,孩子们极知自重自爱,我依然守在书桌边,可是,世界变了,一切失去了本来意义。我似乎完全回复到了许久遗忘了的过去情形中,和一切幸福隔绝,而又不悉悲哀为何事,只茫然和面前世界相对,世界在动,一切在动,我却静止而悲悯的望见一切,自己却无份,凡事无份。我没有疯!可是,为什么家庭还照旧,我却如此孤立无援无助的存在。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回答我。

我在毁灭自己。什么是我?我在何处?我要什么?我有什么不愉快?我碰着了什么事?想不清楚。 我希望继续有音乐在耳边回旋,事实上只是一群小灶马悉悉叫着。我似乎要呜咽一番,我似乎并这个已不必需。我活在一种可怕孤立中。什么都极分明,只不明白我自己站在什么据点上,在等待些什么,在希望些什么。

夜静得离奇。端午快来了,家乡中一定是还有龙船下河。翠翠,翠翠,你是在一零四小房间中酣睡,还是在杜鹃声中想起我,在我死去以后还想起我?翠翠,三三,我难道又疯狂了?我觉得吓怕,因为一切十分沉默,这不是平常情形。难道我应当休息了?难道我...... 我在搜寻丧失了的我。

很奇怪,为什么夜中那么静。我想喊一声,想哭一哭,想不出我是谁,原来那个我在什么地方去了呢?就是我手中的笔,为什么一下子会光彩全失,每个字都若冻结到纸上,完全失去相互间关系,失去意义?




这篇手记仅仅是作者在病中的呓语狂言但它富有象征 意味地记录了知识分子在一个大转型的时期里呈现出来的另一种精神 状态。病中的沈从文灵敏地感受到时期的转变:世界在动,一切在 ,但他真正感到恐慌的不是世界变更本身,而是这种变更中他被 抛出了运动轨迹:我似乎完全孤立于人世,我似乎和一个群的哀乐 全隔间了我却静止而悲悯的望见一切,自己却无份,凡事无份。正因为沈从文从来就不是成心识的作为反动派而活动因此他才 会对那个转变中的时期既不具有任何敌意和戒心,也不是洁身自好地 隔岸观火,而是想满腔热情地关爱它和参与它,因此才会对自身被排 斥在时期之外的境遇充满恐惧和委屈。这种感受何等清醒,何等传神, 哪里有丝毫的神经失常?因此他要高声地宣布:我没有疯 还要进一步地反复追问:究竟什么缘故?作者虽在病中文字仍 然充满力量,完这篇手记,一个仁慈而怯懦的灵魂恍如透明似的毕 在读者的眼前,人们忍不住想问:一个新的伟大时期的到来,莫非 不能容忍如此一颗微弱而美好的生命的存在吗?

这是一篇随意性极强 的手记,其文体却鲜明地烙上 沈从文向有的文字特点:文字 松弛、内涵丰硕、语言有节拍 感。沈从文有很高的音乐分辨 能力,文章从静中有 始写起,写了各类各样的声音: 远处的鼓声(幻觉),灶马的 振翅声,小孩的睡鼾声,收音 机里的古典音乐……每种不 同的声音都唤起了他不同的情 转变,相当细腻有致。在短 小的篇幅里他插入了三段不同 时刻向度的叙事文字:历史的 回忆、现实的抒情和对以后的空想,其中蕴涵了三个女性:历史上的 丁玲,现实生活中的张兆和,和幻觉中的翠翠。他第一从一张旧照片 引出了丁玲的故事是意味深长的。青年时期,沈从文与丁玲夫妇是极 好的朋友,尽管走的道路不一样,可是在丁玲的丈夫胡也频捐躯以后, 他曾冒着危险护送丁玲和遗孤回家乡,可说是有胆有识;当丁玲被国

民党政府秘密逮捕后,他又公开发表长篇散文《记丁玲》来唤起民众 对失踪者的关注,可说是有情有义。十九年过去了,丁玲成了新时代 的文艺官员和风云人物,当年护送的遗孤也已经长大成人,可是他, 被自己的疯狂,游离于群外,历史是多么嘲弄人?对于患难与 共的妻子张兆和,沈从文是充满了感激和愧疚。当他的思绪从照片上的历史回到现实时,他用两句话来描写自己的家庭:兆和健沟而正 直,孩子们极知自重自爱”. 这两句话其实是一层意思,后一句更加 衬托出前一句兆和的健沟正直、教子有方。眼看着这样一个在温馨熟 睡中的幸福家庭将会因为他的缘故而遭到破坏,他的恐惧和绝望是可 以想象的,静夜中小灶马的振翅鸣叫似乎也渲染了这种绝望的心理。 最后,沈从文又想到了家乡--他时刻魂萦梦绕之地,这位湘西民间世 界的赤诚歌手在社会变动中饱经孤独与冷遇以后,本能地想回到土地 的怀抱之中,他本来就是属于那一块朴素的土地。翠翠也许是他小说 里的人物,也许是艺术人物的生活原型,也可能是家乡民间世界的一 个文化幻想,象征了作家归隐民间的理想。值得注意的是作家描述家 乡时用的是未来时态(端午快到了)而不是过去时态,隐含了作家对


以后道路的自觉选择:尽管他后来没有归隐湘西民间,却以半生的精 力流连于风俗文化和历史博物的整理,而自觉远离喧嚣的文坛与社会, 在民间职位上尽了知识分子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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