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在中国近代的历程》书评 关于近代以来的中国社会,严复1895年在天津《直报》上发表文章说,是“自秦以来未有若斯之亟也”;或者用李鸿章的说法,中国处于“千年未有之变局”。往日的“中央之国”变成了“东亚病夫”,这一冲击对于中国的知识分子自然是巨大的。 国难频仍、八方风雨之际,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开始了“救亡与启蒙的双重变奏”(李泽厚),开始了“政治、经济、文化的三重转型”(汪丁丁)。而这变奏与转型所指向的,乃是经由“历史三峡”的惊涛骇浪,开出一个文明富强的现代社会来。毫无疑问,类似于赫伯特金迪斯所谓“基因与文化的共生演化”,这意味着“知识与制度的双重转型”。 欲从甄克思(E.Jenks)所论的宗法社会转到现代社会,哈耶克提出的“自生自发的秩序演进”是一条道路;但这条道路,在中国已经被坚船利炮所终结——姑且不论封闭的中国是否有演化出现代社会的可能性。另一条道路,就是伴随着“西力东渐”而开始的主动的“西学东渐”,一些有志之士试图借鉴西学(不管是为“体”还是为“用”),开出中国社会前进的路数。 要在社会变革与改造中“指点江山”,非有社会学(严复译作“群学”)不可。在这里,我们需要注意,晚清民国时期,社会学在西方也未臻成熟,其内涵比现在作为大学分科体系的“社会学”(sociology)要广泛得多,大致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社会科学”(socialscience)。 从斯密到孔德、斯宾塞,西方思想家们力求为社会科学建立一个“大一统”式的理论框架,这种“涵盖乾坤”的学问,自然受到旨在治国平天下的知识分子们的青睐。稍涉近代史即可发现,鲁迅、胡适、闻一多、熊十力,乃至陈独秀、毛泽东、陈立夫等,这些人在社会背景和日后经历上表现迥异,但年轻时无不读过上述译著并受其影响。 这无疑能够引起多数关注“中国历史大势”,有一点“历史癖”和“考据癖”(胡适语)的人们的兴味:学问或知识系统的传播与变迁,如何通过观念形态的变化而带来社会转型?或者,用博弈论的语言,“意义的转化”如何导致从“主观认知”到“博弈结构”的变化,乃至“博弈均衡”的漂移(drift)? 纯粹理论的悬想解决不了经验的问题。我们迫切需要从思想史和社会史的角度来回答这些疑问。而在研讨社会学在中国的知识-社会变迁中的作用的时候,文献梳理始终占据着即使不是核心,也应当极其重要的位置。“近代中国知识与制度转型丛书”中的这本《社会学在中国近代的历程(1895-1918)》(姚纯安著,三联书店2022年3月第一版),对于我们思考中国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考察近代以降社会变迁的认知路径,均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第一,社会学体系的输入和传播(严复等人对西方社会学名著的译述); 第二,社会学对近代学人思想的影响(包括康有为、梁启超等对社会学的“创造性误读”); 第三,社会学对晚清、民国政治文化的影响(从反满革命到“打倒孔家店”); 第四,社会学对近代中国社会思潮的影响(包括改良主义、民族主义、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等); 第五,社会学与中国社会研究(下启费孝通、吴文藻等的田野研究)。这些工作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看似在回顾遥远的过去,却为我们讨论中国社会大范围知识-制度变迁问题做了基础性的工作,其本身也可以看作中国学术转型的一个范例。 米歇尔福柯在《什么是启蒙?》当中,对作为“历史过程”的“启蒙”论述道:“我们绝不应忘记,启蒙是一个事件或者一连串事件,……它包括社会转型的因素、政治体制的类型、知识的形式、技术的变迁……”。殷海光先生晚年曾慨叹,几十年来,我们总在严复已经辨明的方向上打转,有时甚至不如严复。这也许就是“思想史缺失”导致的严重问题。 回顾历史(尤其是思想史),应当和康德所倡的“运用理性”一样,成为新启蒙学人的必修功课,惟有将历史——思想史和社会史——梳理通透,才能融合和扩展思想的界域,在对历史的理解和阐释中影响历史的进程。在这层意义上阅读本书,我们自会在精致详密的考据和历史事实的陈说中,得到更多的深层次领悟。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41aca2cacd2f0066f5335a8102d276a20029609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