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婆媳两代》 （2） 二奶奶看着小妞娘走远的身影，愣愣地站了好久。不知怎么，她的心里实在乱，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倒退三年，冷不防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她会伤心地痛哭。儿媳妇十五岁过门，如今已是十九年了。媳妇贤慧，婆婆宽让，她们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子死后，更把两颗苦心拴紧了。二奶奶觉着自己越来越年迈无能，孙子又弱小，眼前的日子没办法过，老来的生活更要苦。儿媳妇年轻力壮，能担沉重，正是一双老小活着的靠山。也就为这一层，她唯恐媳妇甩手走开，撇下他们没法活，就更加谨慎小心，百般地讨媳妇欢心。在这一点上，二奶奶自己心里边也是矛盾得厉害。时间和后果都向她证明了，她走的那条守节的路子，是一条充满眼泪、悔恨不及的路子。然而，她却硬着心肠，使劲拉着媳妇跟她一块儿走。善良、贤淑的媳妇在她的影响下，顺顺从从地跟她走了十二年。眼下跟过去几年不同了，每一个庄稼人的思想都变了样子，二奶奶该怎么对待这件事情呢？没问题，她从嘴上到心里都赞成媳妇往前走，走自己的新路。婚姻法公布十年多，社会风气根本改变，寡妇改嫁理所当然，这不是个问题。人民公社成立之后，二奶奶跟媳妇一样，是站起来的人了，要说生活靠山和精神寄托，有人民公社，有幼儿园那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完全不用扯着媳妇的衣裳襟。儿媳妇还年轻，她应当把另一条腿也迈到新路上去……这一切一切，都说明她没有不赞成媳妇改嫁的理由。事实上，二奶奶心里想得通。那么，为什么听到这个信，又这般乱糟糟地安不下神来呢？她自己一时也说不清楚。 二奶奶无心进城了，挎着空篮子，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转回家。 二 五月端阳的早晨，风和日丽。围着屋院的寨子上，爬满了喇叭花秧，千万点粉的、蓝的花朵，一齐开放。寨子以内，一棵高出檐头的石榴树，树上缀满花蕾，有的笑开了红嘴。树下，靠着一辆半新的自行车。田志林正在那儿弯着腰、拉着架势，给车轱辘打气儿。 二奶奶见了孙子，就如同喝了蜜似地从心里甜。一迈大门坎，她就笑眯眯地问道：“志林，你又胡鼓捣谁家的车子？你这个车子迷！” 孙子头也没抬，气喘吁吁地回答说：“是敬业大叔的。” 二奶奶已经走到孙子的身背后，又说：“你呀，总是糟害他。你不知道他是个重要人？说来事就来事，车子是他的腿，万一骑坏，误了他的工作还得了。快给送回去！好孩子听话，等过了麦秋，跟你娘说说，也给你买一辆。” 志林已经把车子气打足，直起身，一面擦着手上的油腻，冲着奶奶笑嘻嘻地说：“是敬业大叔叫我骑的。今天上午，他搭伴走着进城，不骑车。” 二奶奶把手里的篮子放在窗台上，刚要问志林见没见他娘，志林却抢先开口，兴冲冲地对她说：“奶奶，今天是端阳节好日子，咱庄办喜事的可多哩！东头王学志家，西头田大来三哥，还有我敬业大叔。这几年，敬业大叔总是亲自领导我们团支部，对我们这群年轻人操了不少的心。大家都很感激他。为了表表心，我们大伙凑了几块钱，想买白灰、彩画、洋灯，给他送礼。” 二奶奶听罢，像是自己得了喜事似地，心里边一阵高兴，就说：“敬业你大叔，真是个千里万里难挑的好人头。你大婶死后，七八年，说媒的踢破门坎，他咬定不要，眼下怎么忽地开窍了？但愿他说上个进步人，可别像副队长的老婆那样，扯他的后腿，也是咱们大伙的福气——对象是哪庄的？怎么没听说？” 志林说：“我也是刚才听说，人家是秘密。您放心吧，我敬业大叔不会挑错人的。其实落后点儿也不要紧，什么样的人，我大叔也能把她改造好。”又说：“刚问我娘，她说她也要给敬业大叔送礼，她自己去买，不用我捎。您要是送礼，也自己买自己送吧。”他说罢，推着车子朝外边跑去。 二奶奶跟到门口，见孙子像只灵活的小鸟一般，一跃翻上车子，身子一躬，那车子就顺着大道飞也似地跑去。他骑得那么快，那么稳，老人家把眼都看花了。她不由得想，年轻人长得真快，他每天不离自己左右，却不知不觉地长成大人了。是呀，长成大人了，多像他爹呀……想到这里，刚才心里那一团乱糟糟的劲儿，又涌上来了。 未完待续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5cba7bbe75232f60ddccda38376baf1ffd4fe39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