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婆媳两代》 (1) 一 端阳节这天是昌乐集,正好赶上生产队放假,田二奶奶打谱要进城走一趟。 这老婆婆今年六十五岁了,从二十八岁死了丈夫,就独顶门户过日子,却整整三十年没有赶过集了。不是离城远,满打满算三里多路。也不是她不想走走,二奶奶是个最恋热闹的人。三十年前的一个桃红柳绿的春天,二奶奶被媒婆说动了心,有意要改嫁。那天媒婆带她进城赶集,跟那个特意来相看她的男人说了句话,回来就惹下了一场大祸。村里人张锣鸣鼓,说这个小寡妇有了邪心。亲族、娘家的人,守她三天三夜,软的硬的一齐来,要她保住贞节门风。刚刚懂事的儿子,就知道亲娘嫁人不光彩,朝她跪着不起来……经这一场精神折磨,二奶奶心一横,把改嫁的心肠割断了。从此,她紧闭门户,再不出远门、走城镇。这样久而久之,二奶奶对她这大门以内的生活,也就习惯成自然了。真是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一只圈在笼子里的脱翎老鸟,却又返老还童,重丰羽毛,飞了起来。如今她是队里幼儿园的头头、社员代表,到外乡远地开会、参观,那是常有的事。不过,她从来没有专为赶集进过城。今天这次进城赶集,一来是逛热闹,重要的,是她听孙子志林说,城里文化馆为迎接“六一”儿童节,搞了个“妇婴卫生展览会”,想去看看,取点经来,改进自己的工作。 吃罢早饭,收拾完毕,二奶奶挎着个小竹篮从家里出来,刚走一节儿,迎面碰见了东头的小妞娘。 小妞娘从副业小组那个大院子里走出来,那张满是雀斑的小圆脸上,涂了一层怒气,脚步急促、沉重,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些难听的话。看样子,她一定又跟组里的人干仗了。过去,二奶奶最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她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树叶掉了也砸头。”这二年她变得很热心,碰到不对的事,总要说几句公道话,何况副业组的组长是她的儿媳妇秦秀珍,从那里闹别扭出来,越发使她挂心。 还没等二奶奶开口打招呼,小妞娘就像触了电似地,立刻把满脸的怒容一收,变成怪神秘的样子,伸手拉住二奶奶的一只胳膊,把声音挤得很低,说:“二嫂,过来,我跟你扯个闲话。” 二奶奶一向不愿见小妞娘这种真真假假、不正派的样子,明知她说不出正经话来。不过,见她这副神气,心里也倒有几分急闷,就说:“到底啥事,快说吧!” 小妞娘说:“是你家媳妇的事。”讲出半句,立刻又收住了。 二奶奶像没听清似地紧问她:“志林他娘么?” 小妞娘点点头,“嗯”了一声。 二奶奶在心里打了个转,反倒平静了,就说:“她怎么了?又批评你了,是不是?” 小妞娘连连摆手,故做不屑一提的样子,说:“哪是为这个!宰相肚子行得船,我不是那针尖小性的主。”接着她又换成那副秘密神态说:“你的耳朵里塞着棉花,到如今还盖在锅里边呀?实话说给你吧,你家志林娘搞上对象了,听说今早上就进城登记。” 二奶奶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她不禁抽了一口冷气。幸亏她是个稳重、沉着的人,立刻就镇静下来,强作平静地叮问着小妞娘:“真?不会吧!你是见了还是听说?” 小妞娘使劲把脖子一挺,故意加重了声音:“不信你就去打听!我们两个还是乡亲姑姑侄女呢,同是姓在一个秦字上,我能无故给她胡造谣言不成!”小妞娘一边说,一边察颜观色。她从二奶奶脸上的表情变化看,觉察到自己的话生了效,就又正经地说:“我这个人,从来不当事后仙,话说后边不值钱。自从她由田家大门一冲出去,我就对你说过:坏事了,二嫂你早晚是鸡飞蛋打;当时你不爱听,还怪我胡叨叨。怎么样呵?这些日子,我从她走路迈步那股劲儿上,就瞧出了苗头。你看她在人前……” 二奶奶见她说得有眉有眼,果已信真,打断她的话,急切地追问下去:“你知道对象是哪个?” 这一下可把小妞娘问住了,两只眼珠一翻白,摇头说:“是哪一个,这我还不摸底,反正有一个。干部们都跟她一个鼻孔出气,替她瞒着盖着,风不透水不流。不是我这两只耳朵尖,怕是连这点风声都难听到。” 这工夫,从副业组大院子里走出两个人,小妞娘怕二奶奶的媳妇秦秀珍也跟着出来,把话头一收,转身就走。尽管二奶奶在后边一个劲儿地喊她站住,她连头都没回,心里边幸灾乐祸地暗骂秦秀珍:让你个臭老婆光给我眼里插棒槌,这出戏够你唱的! 未完待续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78c3b3f85d0e7cd184254b35eefdc8d377ee149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