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的荒诞 荒诞是现代西方哲学、文学和艺术中的一种普遍的意识,特别表现在存在主义及其以后的荒诞派戏剧和黑色幽默小说中。存在主义文学家加缪,也被誉为“荒诞哲学家”,他将荒诞以文学形式表现并加以哲理化,荒诞构成了加缪全部哲学文学的基础和主题。本文就加缪的荒诞这一主题加以解读。 一、加缪文学中的荒诞 加缪的小说《局外人》、戏剧《卡里古拉》和哲学随笔《西西弗的神话》构成“荒诞三部曲”。前两部用文学手法表达荒诞的情绪,后者则从哲学高度加以理论探讨。在《局外人》中,加缪以一个活生生的荒诞人的言行向我们展示了荒诞,表达了现代人面对世界的荒诞感。主人公摩尔索与社会格格不入,所作所为都违背了社会的规范,他被判死刑与其说是因为杀人而触犯法律,倒不如说因为他对宗教和道德的公开漠视。换言之,因为他不适应荒诞的社会生活而被判处死刑。摩尔索是荒诞世界中的荒诞的人,他以“局外人”的眼光观察荒诞的一切,以“无所谓”的态度对待荒诞的世界。摩尔索的积极意义在于揭示了“人生荒诞”这一真理,他不仅看透了社会法律、世俗观念的荒诞,而且看透了人类生存境况的荒诞性,他有着对生活本质荒诞性的信念。摩尔索独自承担了人类的命运,被加缪视为人类唯一的基督。 《卡里古拉》塑造了一个更加荒诞的人:古罗马皇帝卡里古拉。卡里古拉在他的妹妹兼情人德鲁西娅死后,头脑中逐渐形成对荒诞的认识,他将之概括为一个简明的真理:“人会死,人不幸福。”他以此来描述人类生存状态的荒诞性,并要成为这一荒诞真理的传播者与实施者,用恐怖手段来实现自己的导师作用。对于贵族,他随意虐待、侮辱、戴绿帽子乃至谋杀,还把他们的妻子送到妓院。他创设了一种没有正义和安全的社会秩序,每一个臣民都处在随时死亡的荒诞之中。他认为,既然人们不理解命运,那他就“装扮成命运”,让人感受到命运的荒诞可怕。他施行暴虐,任意杀戮,把荒诞的逻辑推向了极端,最后被谋反者刺杀,给自己的荒诞哲学划上了句号。 在《西西弗的神话》的最后,加缪把古希腊神话中喜欢恶作剧的国王西西弗描述成一位荒诞英雄。西西弗因为泄漏了宙斯的秘密,对诸神不敬,被罚下地狱,推巨石上山。当他到达山顶时,巨石又滚落下来,他又得重新再来。如此循环往复,没有休止。诸神认为,再没有比这毫无效果毫无希望的劳动更严厉的惩罚了。西西弗以整个身心致力于一种没有效果的事业,他的劳作毫无意义,他的苦刑永无止境。西西弗的神话是人类命运荒诞的象征。 二、加缪论荒诞 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从理论上集中探讨了荒诞问题,这部哲学随笔的副题就是“论荒诞”。在他看来,荒诞感来自对日常生活、世界和人以及人类命运的思考,即感觉到生活没有意义,世界不可理解和死亡不可避免。在骤然被剥夺 了幻想和光明的世界里,人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这是一种得不到解救的流放,因为人被剥夺了对失去故土的记忆和对福地乐土的希望。这种人与生活、演员与布景的分离,正是荒诞感。荒诞感的产生是一个由麻木到清醒的过程,机械麻木和平庸的日常生活促使了意识的觉醒。在令人窒息的单调生活中,有时不免停下来问声“为什么这么活着?”于是我们的存在一下子似乎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另一方面,是“世界原始的敌意”。有时我们会发现世界是“密闭无隙”的,我们在某一瞬间不再能理解这个世界,世界与我们的对立愈加强烈,它逃离我们,又变成它自己。理解世界就是把它归结于人类,给它打上人的烙印。然而世界是关闭的,非理性的,充满矛盾和混乱,无法以理性解释。世界的这种密闭无缝和陌生,就是荒诞。世人也分泌出非人的因素。他们机械的动作,毫无意义的哑剧,使得他们周围的一切变得荒诞起来。这种在人本身的非人性面前所产生的不适感,这种在我们的真面目面前所引起的堕落,同样也是荒诞。人与他人以及与自我是分裂的。人感到生活在异乡,是个流放者,陌生人。我们也永远无法确定属于自己的心灵,“认识你自己”既流露渴念也表露无知。最后,是死亡。人的命运注定是要死的,生命即是朝向死亡的奔跑,遭遇的这种原始而又决定性的一面成为荒诞感情的内涵。 在描述荒诞感的基础上,加缪进一步界定了荒诞的概念。他指出,“荒诞从根本上讲是一种离异。它不栖身于被比较的诸成分中的任何一个之中,它只产生于被比较成分之间的较量。”“荒诞既不存在于人之中,也不存在于世界之中,而是存在于二者的共同表现之中。荒诞是现在能联结二者的唯一纽带。”荒诞的概念强调三个要素:人,世界,人和世界的对立。在加缪看来,人的愿望,非理性因素,以及因二者的对峙而凸显的荒诞,构成了一出悲剧的三位主角。荒诞是一种奇妙的三位一体,它的首要特征是不可自我分解。只要破坏其中的一项,便会破坏其整体。人不能在精神之外获得荒诞感,荒诞和任何事物一样随着死亡而告终。同样,我们也不可能在这世界之外找到荒诞。荒诞即产生于人类的呼唤和世界无理性沉默之间的对峙。荒诞的概念构成加缪的第一个真理,它强调人对理性、和谐和永恒的渴求与非理性、分裂和有限之间的对立和断裂。 三、加缪的荒诞与萨特的荒诞 通过对加缪和萨特的一个比较,也许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加缪的荒诞。 萨特的短篇小说《恶心》集中表现了荒诞的存在体验。恶心本是人的生理心理反应,在这里用以表达主人公对环境的陌生感、恐惧感、厌恶感和孤独感。短篇小说集《墙》也阐述了世界的荒诞。这是一堵横在生死之间的界墙,墙里墙外、生与死不过在咫尺之间,善与恶、英勇与背叛也没有明确的界限。这些作品所要集中表现的主题是:“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在萨特看来,人是被抛入存在的,这个环境对他而言是完全偶然、荒谬绝伦和令人恶心的。 加缪和萨特两个人相互对对方的作品进行了颇为深刻的评论,我们可以从这些评论中看出二者在荒诞问题上的区别。加缪认为萨特在《恶心》中把所有最终触及存在的机械性方面都勾画出来了,主人公分析了他在最本能的行为的深处所发现的东西,这就是他自身的根本的荒诞性。但在加缪看来,萨特过于强调生活 和人的阴暗面,不给希望以存身之地,把揭露生活的荒诞作为一种目的。 加缪强调,看到生活的荒诞,这还不能成为目的,而仅仅是个起点,几乎所有的伟大思想都由此起步。令人感兴趣的不是发现荒诞,而是人从其中引出的结论和行动准则。加缪认为萨特《墙》中的人物走不出荒诞,因为他们反抗的是自己的生活。萨特所选择的人物都走到了他们自身的极限,并绊倒在他们不能逾越的荒诞之上。萨特的说教使人转向清醒,也使人转向虚无,他给我们创造了一个坐在其生命废墟中的形象。对于加缪的荒诞,萨特曾结合《西西弗的神话》和《局外人》做过经典的阐释。在他看来,加缪的荒谬不过意味着人与世界的关系。荒谬的基本之点表现为一种割裂,即人们对统一的渴望与心智同自然之间不可克服的二元性两者的分裂,人们对永恒的追求同他们生存的有限性之间的分裂,以及构成人本质的“关切心”同人们徒劳无益的努力之间的分裂,等等。机遇,死亡,生活和真理的不可归并的多元性,现实的不可知性,这些都是荒诞的极端。萨特指出,在加缪那里,荒诞并非纯粹理念的对象,我们通过一种启示而意识到它的存在。 荒诞是萨特和加缪对世界的共同感受,文学作品的共同主题,以及哲学思考的共同出发点。但两人对荒诞的具体看法和由此而引出的结论却大相径庭。就荒诞的内涵而言,在萨特那里,荒诞是一种存在的经验,它是一种绝对物,是存在的绝对性质,是关系的缺乏。而在加缪那里,荒诞具有两极性,它是指人与世界、愿望与现实的关系。就对荒诞的定位而言,在萨特那里,荒诞是全部探讨所得出的结论,是对荒诞的发现并接受(而有神论存在主义者则将荒诞神化或者进行超越)。“存在者”面对荒诞痛苦、恶心,悲观,对生活厌烦和绝望,他强调的是世界和生活的阴暗面。当然,后来的萨特由荒诞走向了自由选择。加缪的兴趣不在于对荒诞的发现,而在于荒诞所产生的结果。荒诞在他是被作为起点提出的。他认为萨特的荒诞观过于悲观,而他的荒诞观则引向价值创造,引向美好事物。正如萨特所指出的,加缪的荒诞的人是人道主义者,他仅知道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加缪由荒诞走向了反抗,在荒诞的废墟上重建人道主义。 荒诞是加缪文学的起始概念,他以荒诞为起点,开始了他的文学之路和哲学思考,探讨没有意义的生活是否值得一过。他分析了对待荒诞的三种态度:自杀、哲学自杀和反抗。前两种态度是对荒诞的妥协和消解,而清醒的态度则是直面和反抗荒诞,在反抗中体现人的尊严、自由和激情,赋予生命以价值。加缪提供了在荒诞中生存的艺术。他告诫我们,不应因世界不可理解与缺乏希望而悲观,而应义无反顾地通过拒绝希望和肯定生活来确定我们的独立和自由。面对矛盾和破裂,要充满激情,顽强生活;死亡不可避免,却不寄希望于未来;世界没有意义,但要在反抗中赋予其意义;人类命运是悲观的,但要对人类乐观。要以清醒的意识、蔑视的态度面对命运。这是对斯多葛派命运观的积极发展。 (常增志,山东东明实验中学)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6b02c638f41fb7360b4c2e3f5727a5e9846a27c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