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潘天寿 作者:薛永年 来源:《艺术品鉴》 2017年第5期 潘天寿先生是20世纪无愧于大师的中国画家,是高瞻远瞩地推动了中国画全面发展的美术教育家,是思想深刻借古开今又有世界视野的美术史论家,是文化自信、文化自觉的先觉者、先行者和先倡者。 潘天寿的文化自信,表现为不随流俗,不受时风的遮蔽,在反传统思潮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在对西学的吸收融汇中,保持民族的骨与魂。20世纪以来,文入画不断受到批判,董其昌更是众矢之的。但是,潘天寿在《听天阁谈画随笔》中说:“董氏之书画学之成就平心而论,不减沈文,其论画之见地及鉴赏眼光亦然”。 了解画史的人知道,董其昌论画,高度重视笔墨。所谓“以笔墨之精妙论,山水绝不如画”。董其昌的传承者,不仅高度重视笔墨,也高度重视位置,也就是我们说的章法。20世纪之初,阐释文人画价值的陈师曾,又在笔墨位置之外,概括了文人画的四大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 联系上述古代和近代的画史画论,可知潘天寿对艺术问题的见解,既独具只眼,又渊源有自。潘天寿说:“凡学术,必须由众多智慧者,祖祖孙孙,进行不已,循环积累而得之者也”。他又说:“学术之前程无止境,吾人智慧之开展无限度,进步更有新进步也”。他既是传统的集大成者,更是中国写意画的开拓者。他的继承与开拓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精求学术,讲求质量。 笔墨、童法、意境、格调四者恰恰关系到艺术的质量。前两者偏于画法,后两者偏于精神。前两者偏于外在可视的因素,后两者偏于内在的品质。无论从艺术理论而言,还是就绘画实践而论,前两者,古已有之,潘天寿有新的发展,后两者,古人在画论中或讨论不多,或者没有论及。潘天寿不仅身体力行,而且有重要论述,发前人所未发。 潘天寿关于笔墨的论述,一是非常重视历史积淀,比如讲述“如屋漏痕、如折钗股,如锥画沙,如虫蚀木”,但又有新的阐发,比如对于“以书入画”中的“点如高山坠石”(《笔阵图》)他不是说要有力度,而是解释为“点的意趣”,可见他比较重视笔墨的精神性因素。 二是他用沟通中西的“点线面”来讲解笔墨,但指出中国画独有的特点。他说中国画在于“以线为骨”,而且在笔与墨、或者称线与面的关系中,指出相互依存的关系,指出“笔不能离墨,离墨则无笔。墨不能离笔,离笔则无墨。”实际是强调张彦远所谓“笔踪”的重要意义。他还继东坡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后,他首次提出“书中有画,画中有书”。 对于章法,潘天寿称为“布置”,他一方面从空间事物的观看的角度和观看的方式着眼,使用透视的现代术语,提出“平透视、俯透视、斜透视”,但称焦点透视为“静透视”,称传统散点透视为“动透视”。另一方面也从中国画在平面布局的意匠经营着眼,考虑主客高下、纵横曲直,疏密虚宴、黑白有无的关系,探讨平面布置线条组合的多样统一之美,提出了“三角斛”的精辟见解。 对于意境,他不是一般地讨论情与景、象与境,空间境象与意在象外,而是在中外的比较中,突出强调静美的意境,说“西画主眼见身临之宴境,故重感觉,需热情。中画主空阔流动之意境,故重感悟,需静观,受之于眼,游之于心,澄怀忘虑,物我冥会,此境惟于静穆中方能得之”。“中国画意境求静”,从创作而言,不是仅仅关注个人身边的小情小境小情趣,而是表现“气结殷周雪”般的天地大美,在花鸟画中构筑北宋山水般的静穆与崇高的精神境界。 画论中原来没有“格调”,提出格调是潘天寿的创见。他指出: “格调说到底就是精神境界”“各种文艺作品都有格调高低之分,人也有品格高低的不同。”可见格调,也就是作品体现的精神品格。前人只有“人品不高用墨无法”等等说法。但是,潘天寿的格调说,提出了画家思想情操人品修持对于绘画的重要意义。 潘天寿说:“艺术不是素材的简单再现,而是通过艺人之思想、学养、天才与技法之学术表现”,“中国画就是讲神情、讲意境、讲格调,要表现高尚的情操。”他的艺术所以高于生活、所以不同流俗,就在于“不与照相机争功”,在于既重视笔墨位置,又重视意境格调,在于为中国画的发展,对文人画的优良传统实现了创造性的转化和创新性的发展。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84b7a4731411cc7931b765ce05087632311274fa.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