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篇诗文话“三境” 摘 要:在陶渊明的《饮酒》(五)中,诗人以艺术的方式,表达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创造了人生的忘世之境、忘我之境和忘言之镜,体现了诗人对人生自由的追求。因此,《饮酒》(五)是诗人生命体验的形式表达和人生哲理的艺术呈现。 关键词:陶渊明 《饮酒》 生命意识 话语批评 “魏晋时代是文学的自觉时代”[1],也是人性觉醒的时代。陶渊明作为一个时代的影子,他的《饮酒》诗共二十首,有序云:“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五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2]从诗的内容看,大约作于诗人晚年。虽曰“自娱”且“以为欢笑”,题目名为“饮酒”,实为诗人长期隐居,对生活体验和个人心志的情感抒发,是“诗言志”的人生写照。《饮酒》第五首,写诗人在农耕过程中所享受到的人生乐趣,遂以诗文的方式,集中表达了诗人的内在心志。在其话语结构里,包含了诗人对当时社会的隐喻性批判、对自然世界的自由性的向往和对自我生命存在的审美性建构。 一、忘世之境――人与社会的交往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前一句是说人无法摆脱社会生活的种种限制和束缚。“结庐”是建宅居住,“人境”即为人所处的社会生活。生命如果能够意识到存在就有自己和对象之间的矛盾,或说生存就有欲望。后一句写诗人内心宁静,不为外物所累。“而”字承前转折,“车马喧”写出世俗的喧嚣和嘈杂,隐喻一个特定时代的大致图景,或是人类社会存在状态的写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魏晋时代更是如此。一个“无”字的否定性判断,反向透出生命的别一种选择。接前句,诗人无法改变现实,但可以进行自我心灵调节。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前一句是说面对如此喧嚣的现实,诗人何以能心如止水。谁在问,“君”又指谁?像是泛指,却又可以确指,是人生的自我反思,追问生存的合理性。“何能尔”,联系上文,诗人面对“车马喧”的世界,内心世界却何以如此平静?诗人自问自答,“心远地自偏”。“心远”二字是全诗的纲领,指心地寥廓高远,不受人事干扰和世俗的牵累。“远”字,既是空间上的差异,也是时间上的比较,显示了心物之间的恰当距离。只有恰到好处的距离,才可以产生特有的审美情感,体味到生存的诗意之境,产生“地自偏”的效果。诗人借助于主观的想象,诗化生活的真实存在,进入一种“忘世之境”。 陶渊明的归隐不同于其他诗人,他是由仕而隐的,羞愧于过去“心为形役”,而“误落尘网中”,有“望云惭归鸟,临水愧游鱼”的感觉,又欣喜于自己“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诗人对于宇宙人生,需要入乎其内,有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3]。诗人既生于“人境”之中,又能“心远”其外,才能创造出“心远”“地偏”的人生境界。诗人的“忘世之境”,就是要摆脱现实尘世的喧嚣和争吵,回归到大自然之中,虚则纳物,静则观物,人生独与天地精神交往,才能更好地认知和洞悉社会生活。 二、忘我之境――人与自然的交往 第二层共四句,写静观周围景物而沉浸于自然韵致的忘我之境。可分为两个层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和“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生活作为审美对象,诗人用独特的语言将感官所把握的对象直白地叙述出来,形成了富有个性色彩的采菊图、南山图、日夕图和飞鸟图。 “采菊东篱下”,一个“采”字,既写自然的采摘,又兼及了人生的选择;“菊”字,既是采摘的对象,又以自身的属性隐喻了一种人生的品格。诗人需要对生活有明确的认知和判断后才能做出“选择”,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选择啊?“东篱下”是采摘的地点。全句动静结合,是一幅完整的“采菊图”。它将诗人内在的精神,显现为具体的感官对象,生成视觉和想象的审美空间,与“采菊图”相对比的是“南山图”。 “悠然见南山”,“悠然”写出诗人自得闲适之貌,形容不期而然的心境,有着生活的节奏和旋律。“南山”使“悠然”而动的神态如在目前。“见”使心物相接,以我观物,故物皆有我的色彩。以山的稳静来衬托诗人内心的自然和自由,是一种纯粹的审美直观,景因人而活、因见而动,实现了艺术创造由实而虚的过渡。诗人发现自然存在和人类生命的相通性。此上可以为人生之一种境界。 “山气日夕佳”,“山气”呈现出视觉上由下而上的蒸腾状,轻柔而飘逸,自然而自由。“山”的静和“气”的动相结合。“日夕”是傍晚的阳光,多彩而光艳,是视觉美的描述,“日”的圆与“光线”的直相互衬托,隐喻人生的曲与直,圆与方。山色的暗和光线的亮相互交织,它们自然存在却又变化奇特、五彩斑斓,山的直立和气的柔媚相互统一,构成一幅完美的“夕阳图”。“佳”是诗人的赞美之语,是人生理想状态的诗意写照,生命如山一般稳靠坚定,如气一样自然自由,如光一样丰富多彩,这才是生命的本真存在。 “飞鸟相与还”,“飞鸟”是为倦飞之鸟,亦如世界上生存着的人们一样,劳碌不已。“相与”,写鸟的群飞之貌,隐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归来,鸟归是源于日落西山,倦而知归,人类生命是否也需要有一种归宿?《吴越春秋·弹歌》中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帝力与我有何哉?”写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融人生于自由自然之中,这就是诗人的人生理想追求。这种感观上的“飞鸟图”,是用艺术来隐喻生活。此上又可以为人生的一种境界。 “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情语皆景语”。诗人通过对景物的描述,完成了对人生审美价值的创造,是对自然的向往和对自由的追求。 三、忘言之境――人与自我的交往 语言是人们表达、交流的工具。在诗文结尾处,诗人写“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此中”,既指诗文中的艺术图景,也指生命体验中的审美想象。“有”是生命存在最简单的表达方式,它包含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真意”,就是人生的真谛,诗人通过艺术揭示生活,“此中有真意”既是对生命意义的追问,也是对自我选择的一种回答。 “欲辨已忘言”,“欲”是诗人精神上的一种愿望。事实上,人类内在精神的无限性和语言表达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使语言沟通变得困难,只能在澄明和遮蔽之间,但只有进入“忘言”之境,才能体味生命的本真。“辨”,是分辨、剖析、说明。《庄子・齐物论》:“辨也者,有不辨也,大辨不言”,又《庄子・外物》:“言者所以在意也,得意而忘言。”此句认为只有体验过自由生活的人,才可以真正懂得和理解人生的真意。“已”是时间或空间上的停止,回到生活本身,与万物融为一体,以“小我”的生命来体悟和领会万物“大我”的生命,同时,以万物的生命存在来启发“小我”生命的价值追求。这样的“忘言”,才能进入人生的澄明之境。 《周易・系辞》提出“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和“圣人立象以尽意”。[4]三国时期的经学家王弼在《周易・略例》中将其解释为“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5]。在王弼看来,“言、象、意”是文学活动过程中的审美结构。陶渊明不仅是诗人,也是思想家,他的创作不是从抽象的哲理出发,而是从具体的生活物象出发,将生活中的感受升华为诗的形式,又在诗的世界里显示出人生的哲理。 艺术作品是一个敞开的世界,人存在于自然之中,生命应该凿通自己的瞬息,投出生成之光。《饮酒》(五)是一个特殊的话语结构,在平淡的语言世界中渗透了一个喧嚣时代的另一种宁静,是生命反思之后的一种审美创造,也是一个时代生命选择的别一种呈现。 注释: [1]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鲁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6页。 [2]转引自吴枝培:《大学语文》,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74页。 [3]李壮鹰主编:《中国古代文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496页。 [4]周振甫:《周易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70页。 [5]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教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93-94页。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a369f9e80f22590102020740be1e650e52eacfc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