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文库 -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在景物中感悟时间 作者:阮堂明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浚。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古人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意思是说,作者皆是基于自己的情感而写景的,所写的景物也必定会带上主观的色彩,没有外在于作者主观情感的景物。这句话揭示了文学尤其是诗歌创作中情与景的关系,一般而言这是不错的;但是,当景物成为思理的对象而非情感触发的媒介的时候,它所具有的情感意味往往就会变得很淡,甚至于淡到看不见情。像魏晋时期的玄言诗,之所以“平典似《道德经》”,主要就是因为将景物直接作为思理的对象,借景物描写表达某种抽象的玄理,而不是重在抒情。王维虽非玄言诗人,而是一位深于情者,每每沉浸于山水世界,“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在对景物的描写中寄托自己的情致;但他除了以景寄情外,有时也将景物作为思理的对象,借以表达某种哲理。这首《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就是这样的一首诗,体现出王维闲居辋川这一精神家园时内心生活之丰富及其所达到的深度。 这首诗虽题曰“辋川闲居”,但表达的并不是隐居于辋川的精神乐趣或闲逸之致。诗中王维写到自己的地方就是“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两句,我们从这两句带有枯槁意味的诗句中实在看不到作者的乐趣或兴致。无论是秋风、暮色,还是蝉声,除了让人难以为怀外,丝毫唤不起人们闲适的兴致,王维也不例外;但另一方面,这里又没有什么悲秋的意味,王维也未表达什么感伤的情怀。可以说,整首诗作者并未明确地表达某种感情或意趣,所以有人认为此诗“类以无情之景述无情之意,复非作者所有”(高棅《唐诗品汇》引,转引自陈伯海先生主编《唐诗汇评》上第301页),意思是说此诗不是通常的移情于景,借景言情,使诗歌情景交融,而是以景写意,作者尽量客观地描写景物,表达某种超越于悲喜情感之上的意绪。应该说,这种认识对此诗诗意的把握是非常准确的;相形之下,所谓“淡宕闲适,绝类渊明”之评(周埏语,见《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就未免有些隔靴搔痒的味道了;至于认为此诗是“抒写诗人的闲居之乐和对友人的真切情谊”(见《唐诗鉴赏辞典》),那就更是未能搔着痒处了。那么,我们要问的是,此诗的景何以是“无情之景”呢?作者以“无情之景”所述的“无情之意”又是什么呢?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还是要看作者是如何写景的。 仔细体会可以发现,此诗所描写的景物,是一种变动的、具有时间意味的景,或者说作者主要是在时间的意义上来写景的,赋予景物以时间的意义。开头两句“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谖”,表面上看写山色苍翠,水流潺谖,前一句写静,后一句写动;实际上,“转”字赋予了首句静中之动、静止中复含变化的意思,而“日”字赋予了次句动中之静,在日复一-1 ①②百度文库 -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日地重复中的不变的意味。因此,这两句实际表达的是山色在淙淙的流水中日渐苍翠的意思。这里既有以水之流动衬山之静止的表面意义,又反过来有以山色之变衬水流之不变的深层意义,“转”与“日”在此不是各自独立、互不相关的,而是相对而言的。因此,这两句就不是单纯地写景,当作者将山色之变放在水流日日流淌而不变的背景下来描写的时候,其实就赋予了水流以时间的意义,所谓“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之谓也;相应地,“转苍翠”作为时间作用于山色的结果,也同样体现了时间的意义。因此,这两句的景,都不单纯地是欣赏的对象,更是时间意义之体现者。“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二句,也可作如是观。从写景的角度说,可以说作者写的是落日行将隐没而尚未隐没之际,村落炊烟袅袅的情景;而从景物所体现的时间的意义上说,这两句写的则是太阳坠落之际这一短暂、近乎瞬间的时刻。相对于开头两句“转”“日”所具有的未有终结之意,“余”只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作者捕捉住瞬间的景物加以描写,将它定格,使之也具有了时间的意义。因此,结合开头两句,作者这里就写出了时间存在的两种形态:一种是无始无终,如水流一样未尝停滞的时间,另一种是在某一刻度上瞬间存在的“切片”或片段。这里,“落日”既是时间意义的体现者,表明傍晚这一时间整体中的一个“切片”或片段,它同时又是时间变化的结果,表明日转为夜,白天将尽。而作者写落日就是从它作为时间变化的结果这一意义上着笔的。“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二句,虽是写己,但从“倚杖”“暮蝉”里,我们可以体会到日已晚而人将老的意味;只是需要注意的是,日虽晚却并不意味着时间的结束,而人将老却意味着生命之将要终结。这里,透露出作者由事物在时间中变化而联想到自己,身之将老就是自己在时间中历经变化的结果。作者以“倚杖”与“暮蝉”并置,显然体现出他的这样一种认识:人的一生的存在恰如傍晚时的落日一样,只是时间整体中的某一瞬间或片段。由于这种认识不是立足于作者个人而展开的,所以当作者这样来看待、理解生命时并未表现出情不能堪的感伤,这就与通常描写落日、夕阳的诗有了不同。历来描写傍晚或落日的诗,几乎毫无例外地要表达感伤的情怀。这里,我们不妨看一下李商隐的《乐游原》小诗:“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里,李商隐只是把夕阳单纯地作为景物来看待,故而才触景伤情,表达好景不常之慨。应该说,这种描写是具有普遍性的。而在王维这里,落日除了具有景物的意义之外,更主要还是以时间的意义存在的。至此,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这首诗以“无情之景”所述的“无情之意”:包括人在内的一切事物都存在于时间之中,都是以时间的形式而存在的,都不能避免在时间中经历变化。这里,作者把一切事物都放在时间的天平上衡量,揭示了万物存在的时间性的特征。这应该就是此涛要表达的“无情之意”。至于结尾“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二句,以春秋时楚国的狂士接舆喻裴迪,以陶渊明的五柳喻自己的辋川别业,并没有深层的意义,无须深究。因为接舆和陶渊明皆为隐者,无论是接舆感叹“何德之衰”,还是陶渊明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他们的归隐都有对现实政治不满的意味,而王维此诗对生命之思索,针对的不是现实政治,而是世间一切之事物,是在哲学的意义上对生命的思索,完全超乎现实政治之上。因此,这里作者只是在隐居的意义上以接舆喻裴迪,而以五柳喻自己的辋川别业,此外并无其他深意。如果认为这两句是表明-2 百度文库 -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二人“超然物外的心迹”或王维对裴迪“由衷的好感和欢迎”(《唐诗鉴赏辞典》),那就不仅求之过深,而且也没有正确地理解诗意。明人王夫之评此二句时便指出:“楚狂、陶令俱凑手偶然,非着意处。”(《唐诗评选》卷三)这里,所谓“凑手偶然,非着意处”,说的就是这两句用典与作者要表达的诗旨无关,无须深究。这里,王氏虽未说此诗的诗旨是什么,但他说这两句用典并非着意而为,也应是体会到了两者之间存在着差异,可谓慧眼卓识。 总之,王维此诗不可单纯地作写景诗或闲适诗看,作者并非闲逸地描写辋川暮景以寄托闲居之情致,将景物作为欣赏的对象或情感的附着物,而是把景物视作时间意义的体现者,在写景的同时,表达对生命之思索,可谓是一首以景写意的哲理诗。这首诗体现了王维生命存在的自觉性:并非只在隐逸中体会生命之意义,从而满足于辋川隐居,而是在更高的哲学的层次上去思索生命之存在及其意义。 ① 裴迪:王维的同道诗友,早年尝隐居山林。据《旧唐书·王维传》,自得辋川别业后,王维每与之“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② 接舆:春秋时楚国的隐士,佯狂遁世,躬耕自食,尝过孔子而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孔子欲与言,接舆趋而避之。事见《论语·微子》《庄子·人间世》等。五柳:陶渊明尝作《五柳先生传》以自况,其文云:“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这里王维借以指隐居之地辋川别业。 -3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a628780a5af5f61fb7360b4c2e3f5727a4e924c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