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里的“侠客行” 秭归一中 姜建发 金庸小说《侠客行》是以下面这首古诗来开篇的: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诗的作者是大名鼎鼎的谪仙人李太白。不矫情的说,李白不仅是诗仙和酒仙,还可能是剑仙。如果说“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暗示了他绝不是个本分的读书人,那么“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则证明他确实有过行侠仗义的行径。正因如此,他的《侠客行》才会写得如此虎虎有生气,那里面的侠客几乎就是他的理想化身。 李白的游侠诗有近百篇,约占他全集的六分之一。李白喜欢游侠,细想下来实不奇怪,但是有着诗佛之称的王维王摩诘居然也好这一口,就不禁出人意表了。这位早熟的乐界才子与画坛翘楚年轻时对行侠仗义也曾心向往之: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边柳。” 这首《少年行》的游侠实在是十分潇洒。细柳高阁,快马美酒,再加上风流自赏、英气逼人的少年健儿,那真是叫一个爽心悦目。至今读到,仍要令我拍案叫好。 游侠自当是年轻时好,所谓“少年心事当拿云”。因为少不更事,这些血气方刚而又壮怀激烈的年轻人才能够使气任侠,慷慨不平;才能轻财重义,浪迹天涯;才能重诺讲信,,敢说敢为;才能捐躯赴难,视死如归。于是,少年与游侠天然合拍,唐诗里号称“少年行”的歌诗,实则等同于“侠客行”(行均指歌行体古诗),其他同名诗作还有: 王昌龄:西陵侠年少,送客过长亭。青槐夹两路,白马如流星。 闻道羽书急,单于寇井陉。气高轻赴难,谁顾燕山铭? 高 适:邯郸城南游侠子,自矜生长邯郸里: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 细数上述诗歌,我们或许就能发现,盛唐时期李白王维等人的游侠诗,更多的是在表现诗人自己“人在江湖而心系廊庙”的志向,所谓言及此而意在彼罢了。大唐王朝以武力开国,以太原李家为核心的关陇军事集团重视的是赫赫军功,对内芟荑群雄独霸天下,对外全线出击虎视外族。在这一背景下,整个社会流行的是建功立业、勇猛精进的思想浪潮,读书人不仅要知书,还要能舞剑,这样,明确表示要建功立业的边塞诗和含蓄体现事功心绪的游侠诗便同时驰骋在诗坛上了。 迨至中唐以降,朝纲不振,控制松弛,唐诗中侠的江湖意味才变得浓郁起来。写过《游子吟》的诗人孟郊有一首《游侠行》:“壮士性刚决,火中见石裂。杀人不回头,轻生如暂别。岂知眼有泪,肯白头上发。半生无恩酬,剑闲一百月”,其中血腥之气十分明显。而大历诗人钱起的赠别诗《逢侠者》:“燕赵悲歌士,相逢剧孟家。寸心言不尽,前路日将斜”,则仰慕之情溢于言表。晚唐才子温庭筠也有一首《侠客行》“欲出鸿都门,阴云蔽城阙。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白马夜频嘶,三更霸陵雪”,读来总使人心情压抑,不及僧人贯休的《侠客》“黄昏风雨黑如磐,别我不知何处去”那样留下余音供人遐思。 有唐一代,虽然游侠诗贯穿始终,但游侠诗并非由唐人所独创,早在东汉末年就有了以歌颂游侠事迹及精神的乐府诗,其代表可推陈思王曹植的《白马篇》,而到了初唐,著名文人如骆宾王、陈子昂都有过任侠行为,他们为后来者起到了积极的引导之作用。而游侠诗本身,其意义并非在于向整个社会宣传游侠思想,而是一方面以侠为理念来体现个人独立意识(追求自由,崇交尚义,轻财好施,言行必果),另一方面以游为形式来表明个人价值取向(重视功业而轻视名利,建奇功而不居其位)。所以无论是诗中的侠士还是作诗的文人,都想努力留给世人一种“人生留得丹青在,纵死犹留侠骨香”的印象。 侠客与隐士,是中国文学贡献给全世界的两类典型人物。隐士因为含有对功名富贵的弃绝与对平淡朴素的坚守,天然地占据了道德上的制高点,也就无一例外地成了我们歌颂与仰视的对象。然而侠客,因为一句“侠义武犯禁”而长久地被朝廷士林视为洪水猛兽,以致《史记》之后的史书再无《游侠列传》,而唐诗过后诗歌里也鲜有游侠之作。重品这些当日热血儿郎写就的热血之作,不禁使人“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 数卷传奇觅侠踪 姜建发 晚唐僧人贯休诗云:"黄昏风雨黑如磐,别我不知何处去?",这似乎暗示着歌诗里的侠客们难以窥探踪迹而只能品鉴精神。那么,侠客梦具体的行止何处可得呢?答曰:数卷传奇觅侠踪。 所谓唐传奇,简而言之,便是唐代的小说,其内容涉及到神怪、爱情、讲史、侠义诸方面,代表作有《南柯太守传》、《柳毅传》、《莺莺传》等。平心而论,侠义类作品不是唐传奇的主流,却可以视为清末以来勃兴的武侠小说真正的源头。它以不足千字的简短篇幅,讲述了一些动人心魄的离奇故事,为我们描绘了一批形象鲜明、个性突出的唐代游侠人。 首先要引入的是《虬髯传传》。此文中主要人物有三位,满脸火红络腮胡须的虬髯客,英气勃发而面如文士的李靖,以及出身卑微却不甘沦落的俏佳人红拂女,这便是后人所谓的“风尘三侠”。文虽短小,情节之曲折扣人心弦:布衣李靖面折杨素,红拂女私归李靖,旅舍三侠结义,太原城二访李世民,虬髯客远走海外。整个故事中,既有美人英雄的奇遇,又有豪侠倾财的壮举;既有美人识英雄而大胆私奔的选择,又有虬髯客退出中原逐鹿而转战扶桑的旷世豪举,一读即能引人情绪高亢。而李靖的沉着冷静和才智不凡、红拂女慧眼识英雄而敢于奔就的胆识,尤其是虬髯客的雄大气魄和爽直慷慨,足可谓鲜活生动,光彩照人。 无疑,《虬髯客传》还不能算是严格的武侠类型小说,它的政治成分过于突出——李靖是将相之才,虬髯客则颇具帝王之才。那么,让我们来看下一篇——《红线》。 这篇传奇选自袁郊所撰的《甘泽谣》,故事的背景则是晚唐军阀割据互相争斗。红线身为潞州节度使薛嵩的侍婢,却是剑术高超的女侠。当薛嵩与另一位军阀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发生冲突时,她凭一己神术潜入戒备森严的田府,巧妙地从田的枕旁盗得其供神的金盒,将它交予薛嵩,薛嵩随即遣人送回。这一较为斯文的恐吓行动,立刻迫使田收敛其狂妄气焰,回书表示悔过自新,由此两方交好。如果说红线盗盒的经过使人心驰目眩,那么她的功成身退就不免引人唏嘘感概——只为报恩,不图名利,红线,委实是乱世之中奇女子也。 《红线》全篇文情思骀宕,想象丰富,构思奇妙,语言表述上骈散结合,文采馥郁,成功地塑造了红线智勇兼备的侠女形象。而唐传奇中的侠女不止红线一人,其中足以与之颉颃的是《聂隐娘》。 聂隐娘本是魏博大将聂锋之女,十岁时被一女尼偷去,教以剑术,五年之后回到家中,此时身怀绝技的聂隐娘自行择婿,对象竟是一个仅会磨镜、别无他能的少年。等到聂父死后,魏博主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和,命令聂隐娘去搞暗杀,孰料聂却转投至刘麾下,并先后两次挫败精精儿、空空儿的暗杀。后来也是飘然而去,难觅踪影。 而说到男侠客,我想到的是描写异域高手的那一篇——《昆仑奴》。昆仑奴是个黑人,名叫磨勒。他的主人崔生与当朝宰辅郭子仪的歌妓红绡一见钟情,却无法结成良缘。崔生回到家中害起了相思病,昆仑奴知道后决定促成这桩好事,他于三更天拿链子锤击毙郭府中凶猛如虎的看家狗,背着崔生越过十重高墙和红绡见了面,黑人又同时背着二人越过重重高墙跑回了家,其间还裹挟了不少钱财。文中昆仑奴固然武艺高强,但严格的讲故事较一般,诸如歌妓红绡在人品上不及红线更遑论红拂,崔生被拿住后将全部责任尽数推给昆仑奴等等,都不免使人感到不足。 如前所述,侠义题材的作品并不是唐传奇的主流,但它们无疑是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也寄托着作者对于改造现实所寄托的理想,更能够引人重视的是:它们,切切实实地对后来的武侠小说创作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往事越千年,当年侠踪已杳然,却幸有这些文字留给我们作悬想,这正是:“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c138aed1541252d380eb6294dd88d0d232d43cd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