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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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2007年最后一天的夜晚,18：54分。我在别人的城市。在等车。 我等的是火车，２３：４４分的火车，０点之前的火车，夜火车。也就是说，２００７年与２００８年的交接时分，我将在火车上度过。也许火车刚刚开动的时候，２００８就来了。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时刻，如果我今夜不在火车上，那么，这样的时刻，一年和另一年交替的时刻，我也只不过是在自己的床上，在一个醒来便完全忘记的梦里，或者，连梦都没有的黑色的睡眠。 但是，今夜，我不可能会在床上度过了。我将上一趟长途的夜火车。火车票现在就在我的口袋里，无座，这就意味着今晚，我将站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如果运气好，我或许能找到一个座位，坐在一群陌生者中间，坐在很复杂的气味中间。没关系，在我的包里有两本书，这两本书可以陪着我，一本是沈从文的《边城》，一本是刚刚在这个城市书店买的——２００１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写的书。买这本书我只花了４元８角（原价１４元，打了三折）。事实上，算起来，我买这本书总共花了１０元８角，因为，我是坐人力车去市中心的，来去花了６元。 我去市中心原本并不是为了买书，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走走，我来到这个有火车的城市时间尚早，天还没落黑，在等火车的时间里，得给自己找些事做，把时间打发掉。我上了一辆女人踩的人力车。在她身边还有两辆男人踩的人力车，但我经直走向了她。当她问我去哪儿时，我说去老街吧。她说现在逛老街还早啊。我想了想，问，老街有书店吗？女人说，你要买书不用去老街，老街都是给外地游客逛的，东西很贵，我带你去市中心吧，那里有书店。我说好。其实我对于去哪里无所谓，只要有一个去处就行。书店是比较适合我去的地方，不用花很多钱，如果不买书，只是翻翻看看，就一分钱也不用花了，是最便宜的打发时间的去处。 今晚很冷，是今年最冷的夜晚。一年中最后的夜晚，腊月门口的夜晚，冷是正常的，我坐在人力车上，脸被风吹的紧缩在羽绒衣的高领里，头发在眼前拂来拂去，冰凉。踩车的女人却并不显出很冷的样子，她穿得不多，也没有系围巾，整个脸都露在外面，也许踩车使用的力气让她获得了一些抵抗寒冷热量吧？不过，我还是听她说了一句：“今晚真冷啊”。 我看着踩车的女人，看着她的背影，想，她为什么会出来踩车？她看起来和我是差不多大的，她这样年龄的女人应当是家庭主妇，在家里操持着家务，管理着一家大小的衣食冷暖。但她现在却在街上，踩着人力车，这看起来应当是男人做的事情，她在做着，这一定是有特别原因的吧？“前一段时间我拉了一个女客，也是这个时侯，让我给她找一家书店买书，她和你一样，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那个女客下车的时候给了我五块钱，说不用找了，有文化的人素质就是好。”她说道。“我家女儿也喜欢买书，前面的书店是她常去的，我拉你过去吧。”她又说。 我没有问她女儿多大之类的话，当然，更没有问她为什么出来踩车的话。 沿途我还看见了另一些踩车的女人，她们的脸和她的脸一样露在风里，并且同样是微笑着的，好像随时准备着问人一句——“要坐车吗？” 在这样的夜里，一年中最后的寒冷的夜里，看见踩人力车的女人，我不能说她们的生活是不幸的，我只能说她们的生活是艰辛的。 每个人生活着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些事是压在人身上必需得做，有些事是因为人生无寄而姑且为之。 我在书店门口下了车，书店里只有两个女店员，再没有别的人了。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刻，人们通常是不会到书店里来的。这样的时刻是晚餐时分，一年中最后的晚餐，家庭的餐桌上该有热腾腾香喷喷的佳肴吧？还得有一瓶酒，红酒或白酒，男人喝白酒，女人喝红酒，老人和小孩喝饮料。这样的餐桌从开席到散席都被笑语和温情围笼着，彼此说着祝福的话，频频为对方添着酒和菜．．．．．．这是我虚拟的构想，对理想家庭的构想。这样的场景和氛围并不是每一个家庭的餐桌都有幸得到，当然，只要世上还有这样的岁末餐桌，人间就有幸福的样板存在并值得期许了。 在这个城里，此刻有多少这样的餐桌呢？不知道。 现在是２０：４９分，离我上夜火车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此时我是在网吧里，火车站旁边的一家网吧。这是我第一次上网吧，第一次知道网吧内部的模样，网吧里的电脑总共有６０多台，我刚进来的时候人并不多，现在人已经多起来了，都是年轻人。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男孩，我斜眼看了看他的屏幕——他在玩游戏。来网吧的人多是来玩游戏的，间或也和人聊天（坐在我另一边的女孩正戴着耳麦开着视屏聊天，视屏里的影像是个男孩）。我不会玩游戏，用电脑两年多了，从没玩过游戏，我在电脑上做的事都是和文字有关的，要么看文字，要么写文字。也听音乐。此时，我的耳朵就是被音乐塞着（我博客里的音乐，我戴着耳麦在听）。网吧里的杂音很多，只有用音乐塞满耳朵才能阻止别的声音进入。我不是一个能在嘈杂环境里写字的人，我多数的字，或者说全部的字是在无声的寂静里写的。也曾经边听音乐边写字，后来，觉得音乐对我的文字情绪很有影响。有时这影响是好的，可以让我的文字更有感染力。多数时候，我还是不听音乐写字，这样我才能听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内心的声音。 我喜欢听自己的声音，我是我声音的记录者。 我写字的习惯使得我愿意长期的在湖边独居着（也许是我在湖边长期的独居养成了在寂静里写字的习惯）。看我文字的人都有一个相同的说法，说我的文字有安静的气息。安静的气息，这种说法就是对我的认同了。一个人的文字就是这个人灵魂的气息，也是这个人身上所携带的全部密码。 现在，我在一个并不安静的环境里写着字，听着很响的音乐（音乐外部的人声和键盘声丝丝钻入），写着现在的字。其实，在我完全进入写字状态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形同虚设，是不存在的。我听到的只有自己。只听见自己。 已经是２１：４４分了，离我要上的夜火车开出还有两个小时。 写字真好，写字让时光变的轻盈。如果不是文字的阅读和书写，那么，我肯定是不能长期与自己相处，与自己对话的。文字让我生命中很多等待和空闲的时光不再滞重难熬。 在我的电脑旁边放着几只芦柑，是在书店旁边买的，是我的晚餐。我一边写着字，一边吃着芦柑，间或还点开别人的博客看看。我喜欢这样优闲的写字，玩一样的写字，很享受。我对自己这样的度过２００７年最后一天最后时刻是满意的——吃着喜欢的食物，听着喜欢的声音，做着喜欢的事情。对比外面那些踩着人力车的女人，我现在的样子称得上幸福了。我没有理由不觉得幸福。 这是我第一次坐夜火车。一个人的夜火车。 夜火车。午夜的火车。听起来多么的富有诗意和魅惑力，给人无限想像的空间。如果有一天，我能够为自己写一部小说，就要用“夜火车”三个字做标题。夜是无边无际的，神秘的，充满了种种可能的，冒着险的。而火车呢，它就像是命运了，它不由自己操纵，但它有即定的方向和轨道，它在一些小站停靠，装进一些人，再放下一些人。 此时，离我要上夜火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离２００８年还有一个半小时。 我要离开这里了，去候车厅，寒冷的候车厅，去等我的夜火车。 今夜，２００７年最后一天的夜晚，我要上的夜火车将开向哪里呢？ 我不知道。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c206c83cf90f76c660371aa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