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孙女出生于2015年农历七月初七故乳名七七。现年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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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孙女出生于2015年农历七月初七，故乳名七七。现年一岁。我给她取外号“逍遥小仙”。 我孙女并非一开始就这么好看，相反，在前三个月内，她长得很让我提心吊胆：她的两颗黑眼珠似乎总不对称，有时隔得太远，有时又挨得太近，转动的时候，更是各转各的，两不相干，我因此疑心她会患“对眼”。左眼睑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相当惹眼，以至我想，若是像上官婉儿那样“红”在额头上方多好呀。两边的太阳穴也陷得太深。有一天，她奶奶惊讶地说，这孩子一边脸大，一边脸小，我一端详，好象还真是的。当然，我心里明白：无论孙女将来长成什么样，我都会像现在这样，无比地喜欢，这简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原因很简单：这是我的孙女，我的血脉。 耐人寻味的是，随着时间的继续流逝，以上的诸种毛病竞相瓦解，最后竟完全没有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其中，我特别不解红记是怎么消失的，儿媳说，她早在网上查过了，这种胎记不用担心，本就会自动消失的。这种回答不是回答，却也是很好的回答，——庆幸之余，我可没有兴致来“论证”。 热力学上有个让人绝望的定律，叫做增熵定律，大意是，任何孤立系统总是趋向于熵增，最终达到熵的最大状态，也就是系统的最混乱无序状态。比方说，本人作为“孤立系统”，年逾五旬，增熵加速，现在已是丑得不像样了，将来还会更加不像样，等到我整个身体完全无序的时候，我也就要告别人世。而反观我的孙女，她却能自我优化，将无序变得有序，表现出生命进取和整合的强大力量，这大概就是减熵了吧。 我孙女爱笑。当然，所有的婴儿都爱笑。我的意思，七七似乎格外爱笑。我现居的小区很大，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七七奶奶或妈妈就会推了婴儿车带她四处溜达，大家一致认为，七七是本区所有婴儿中最爱笑的。我自己的感觉，每天早晨都会出现两个太阳，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家里。七七最早的笑是无声的，且“一望无牙”，别有一种萌态；后来的笑就有声音了，那笑声冲口而出，好比一串串珍珠打击玉盘，其美妙只可耳闻不可言传；再后来长出了两颗门牙，按她妈妈同事们的评论，她的笑又“平添了一股喜气”。我偶尔也下楼去接七七，就常遇过路女子不由停步，逗七七玩，七七不逗都笑，一逗就更笑了，以致“笑得结疙瘩”。 我于是明白：笑可以有缘故，也可以没有缘故的。 稍加演绎，我也就明白了弥勒佛的笑并非是“笑天下可笑之人”，而是源自悟道者内在生命的圆足；也就明白了《聊斋志异》中婴宁何以禁笑一年后，生下的女儿一落地就笑个不停——这是为了启示众生，婴宁的不笑，乃是因了她的生命元气受到遏制；也就明白了传说中的老子为什么最后变成了婴儿。 爱因斯坦有言：“人生不过两种生活方式：一种是把一切视为平庸，一种是把一切视为奇迹。”七七和其他一切婴儿显然属于后者。所谓“七坐八爬”，自七七会爬之后，家里的地板一天拖几次，尽管如此，她偶尔也能发现一根头发，拿在手里反复端详。一颗围棋子在地上旋转，她必抓了塞进嘴里，我只好按着她两边的腮帮子，逼她吐出来。神奇的是，她经常一个人站在床沿，不哭不闹地盯着窗外，一盯就是十来分钟。——这个小小人儿，她在看什么呢？ 后与几个研究学前教育的妈妈交流，方知七七是在感受“存在”，就像捉迷藏，孩子的“乐点”在于，看不见了的东西再看时仍然存在！妈妈们又问，七七最近是不是特别喜欢扔东西，我一笑，摘下眼睛，指了破损的地方给她们看，事实上七七一摘就扔已然好几次了，她们的解释则是，七七现在正对“空间”感觉兴趣。 原来就气质而言，七七是科学家，亦是哲学家矣。 有一点必在此插入说明：天下的妈妈皆以爱为统一职业，信夫！在此前提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前面说过，常有陌生女子见了七七而驻足，纵不驻足，也必深深地看上一眼。事实上，早在七七出生之前，就有几个年轻母亲专程送来自己孩子使用过的衣服、小人车和小床——她们原本是要生老二的。如你所知，现在是工业时代，而这种农业时代的做法，怎能不让人倍感亲切？七七又大些后，有个学生妈妈干脆背来一大袋的旧玩具，其中有积木、音乐球、布娃娃、各式铃铛、电动汽车和布制图画等等，往地上一倒，整个就是琳琅满目！ 我于是又对七七的兴趣发生了兴趣。 我很快注意到，七七对所有电动玩具的兴趣有如白驹过隙，只是一瞬间的事。这其中就包括了我想当然买回来的那条电动红鲤鱼。那红鲤鱼一路高歌，摇头摆尾，抵到障碍物后还能自动拐弯，看去甚是热闹，但七七看过一次之后就弃若敝屐了。偶尔再玩任何其它电动玩具，全都是一付“吃稀饭总比饿肚子强”的态度。相反，她对不是玩具的“玩具”，倒是情之所钟，乐此不疲。这“玩具”有时是支蚊帐的杆子，她一摇，整个蚊帐都动了起来。有时是台阶或楼梯，她是逢台阶就爬，遇楼梯就攀，她奶奶因此感叹，说为了照顾她，腰都要弯断了。有时是书本。她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地拿下来，又一页页地翻呀翻。“小女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这是你永远不法知道的了。有一次，我带她在小区空地玩，有小男孩的大皮球滚过来，她吓得大哭，哭过后又手指皮球要赶过去。就这样哭哭赶赶，赶赶哭哭，我终于明白了：七七真正的兴趣，一定离不开亲身参与；换言之，一切离开了亲身参与的游戏，都不是真的游戏。 我的眼前出现童年一幕：有孩子将一陀泥的中间抠成凹形，然后高高举起，将整个泥块砸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响，于是所有围观的孩子都笑了。 今年的“十一”前夕，我和内人第一次带七七回湖北老家。我应该担心吗？当然。上车，下车，下车，上车……一整天的车程，无穷无尽的逼仄，七七能不哭吗？能不痛苦吗？说到哭，这里得补充几句：七七一旦哭起来，绝对愤怒，绝对绝望，一瞬间就由一个微型淑女变成微型野兽。 事实证明，我又一次猜错了。 深圳北站候车室里，七七在学步。由于她刚学步不久，又穿一袭小花裙，看上去就像一只试飞的蝴蝶。我看她又将跌倒，就照例上去欲扶起她，谁知她推开我的手，自己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才十一个月呢！她多么兴奋！她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之间没有任何停顿或犹豫！我疑心她在抢做一件伟大的事情，或向往无中生有的奇迹！有好几次，我看她就要跌倒了，她却不知怎么稳住了身子，然后继续往前探索。她的双臂半扬，就像走钢丝的演员横握长竿。突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过来了，他绕着七七，越跑越快，显然在演绎自由并顺便炫耀实力！七七呢，更加兴奋了，忘我地向那小男孩奔去，然后一个趔趄——这下可摔得不轻。 大可庆幸的是，前来送我们的七七爸爸用手机摄下了这无比珍贵的一幕——这实在是一首人类探索史上的壮丽诗歌。 卧铺厢内。火车在奔驰，田野在旋转。有节奏的铿锵使人昏昏欲睡。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目光黯淡，似乎旅途的时光太贱，不配过，只配挨，于是大家都“挨”着。我一岁零一月的孙女会不会也因环境逼仄、单调而又哭又闹呢？不。我此前的担心纯属多余。她奶奶安顿好二层铺位后，想躺一会，于是七七就牵了我的手，一房间一房间地视察——既然人多，那就看人呗。七七向每个房间展露她的笑脸和两颗门牙，有时还要一步跨进去，被我拉住了。房间里的人们的反映，有的迅疾报以微笑，有的先愣一下，再报以微笑——我平生没有跟这么多的旅伴打过招呼呢。这样“视察”了二三个车厢后，前面赫然出现一道门，门边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把持着。七七继续以夸张的大步往前迈，那女子微微一笑，我们也就推门进去了，再关上门。果然设施特别：四把特别豪华的皮质大沙发，围着一个矩形茶几。显然是贵宾休息处。我往沙发上一躺，不由想朦胧一会，也就朦胧了。当我清醒时，七七正趴在我的身上，一本正经地玩着我的第二颗纽扣。 “活在当下”，我们总这样说，说说而已。七七则是无师自通呀。 七七要睡了。她奶奶让她睡在里面，以自己长硕的身躯形成保护，但我总不放心。我拿出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很想读进去，却很难读进去。有时似乎读进去了，却蓦然一惊，抬眼看着二层床铺上的七七。我想起她曾好几次从床上摔下来，而这可不是一般的床！我受不了可怖的想象，就要把七七抱下来，她奶奶见我这样神经质，就坐起来，说“我不睡了，不睡了。” 我不免有点自嘲，想道：“正像女儿使父亲成为父亲一样，孙女使爷爷成为爷爷。” 从武昌转车到汉口，再从汉口转车到钟祥。天黑了。 第二天，我父亲、七七的外公外婆赶来了。莫非这就是血脉相连或血浓于水？我的年届八旬的老父抱了自己的重生女儿，无比朗爽地笑着，而七七则用花一样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初次见面的曾爷爷。七七外婆抱着外甥女，自有说不完的话，七七则左右转头，将笑意投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在农家饭庄用过餐后，我内人按着计划，让七七外婆将七七接走一段时间，她去医院照顾生病的父亲，我则返回深圳。车将动时，我内人趴在车窗边，跟七七道再见，七七摇摇手，就随着外公外婆走了。 我内人眼一红：“七七是贴着我长大的，妈妈又不在身边，——她会哭么？” 当晚七七外婆就发来了一段手机视频：七七正摇摇晃晃兴高采烈地追逐一只鸡。 行文至此，就该收尾了。谨以此文献给我未来的孙女，献给所有关怀七七——包括路遇而深深注目的年轻母亲，献给一切以爱为世俗宗教的远近友人。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c37a219786868762caaedd3383c4bb4cf7ecb7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