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起1937 隆冬的早晨显得特别凄凉,阴晦的天空像一张迟暮老人的脸,就连雪花也因浸染着寒风而透着一股子狠厉劲儿。这时,一片废墟里传来了几丝声响,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从瓦砾间挣扎着爬了出来,布满污渍的白色大褂上依稀可见一个红色的十字。只见她摸了摸布满血痂的额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在确定可以四肢并无大碍后蹒跚着朝路口走去。 一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杨丽正在用酒精给自己的额头消毒,这时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大步跨了进来,并在看见屋里的人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径直走上前去,一把夺过杨丽手中的镊子,杨丽有点不明所以的盯着她看,她却默不作声的帮她处理起伤口来。简单的包扎后,白衣女人收拾好东西丢下一句“你先休息,外面我帮你看着”,就推门而出,杨丽在她背后轻轻的说了声“谢谢”。在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杨丽整个人就像瘪了的气球,垮了下来。隐隐作痛的伤口还在提醒着她昨晚的事情。 由于伤员太多,医院便在对面那条街的一座废弃办公楼里开辟了一个临时救护所,把伤势较轻的病人转移了过去。可昨晚半夜,大楼突然被炸弹袭击,慌乱转移伤员的过程中杨丽被落下的瓦砾砸中头部昏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来不及多想,短暂的休息后,杨丽开始了自己每天的工作——为那些被卡车送来的伤员们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 1937年底,红十字会委员会派出第7、23、39三支医疗队奔赴西北,协助八路军开展医疗卫生救护工作,并于20日凌晨从汉口乘车北上郑州,沿途几经周折终于在12月底到达了西安。在这里他们被分成若干个小型流动医疗救护队,每支分队分别配有一名医师,一名医护,四名医助以及一名勤务。 这天当杨丽所在的分队刚刚抵达一个村庄,却突然受到了日军的袭击。村民们四下逃窜,杨丽慌乱间奔进了一间农舍。她转身把门关上,正当她松了一口气时,屋外传来了声响,在她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的时候身体就不由自主的跑向了屋内,躲在了一个大木柜后面。这时一阵脚步传来,有人在屋内四处翻找,杨丽捂住自己的嘴巴,又往木柜后缩了缩。就在那人找寻无果准备出门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拿着铁锤的男人。嘭的一声枪响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杨丽紧闭着双眼,告诉自己要冷静,但颤抖的身体还是在提醒着她外面所发生的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杨丽的腿已经僵硬的麻木后她才慢慢挪了出来,即使早就知道真相但在看见屋内躺着的尸体后她还是僵在了原地。这是杨丽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所谓的日本鬼子,亲眼看见他们的残暴。 二 自从那次死里逃生后杨丽半夜总会被噩梦惊醒,所以白天她只能不停地工作,让自己没时间去想那天发生的事。好在最近她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他叫李二愣,是前天刚从前线送来的伤兵。杨丽曾经笑话过他的名字,而他乐呵呵的扣扣脑袋说“俺娘说取这名儿好养活!”李二愣总爱给杨丽讲他在战场上杀鬼子的英伟事迹,但更多的时间他是昏睡着。这天,李二愣的精神不错,一大早就笑眯眯的望着杨丽,杨丽经不住他这样索性便问他想干什么。李二愣在那里扭捏了半天才红着脸说想让杨丽帮他写封信给家里的老娘和媳妇,杨丽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原来他有一个妻子,不过才结婚两月有余,李二愣就跟着八路军抗日去了,这一走就已经快小半年了。杨丽问他家中可有人识字,他说村里有个教书先生很有学问,况且写封信本就是报平安,她们拿到信就知道我还活着就行了。后来,在杨丽后半生的岁月里,她时常会想起那个阳光和醺的下午,浑身缠满绷带却一脸幸福的李二愣述说着对家人无比简单却真挚的感情。那也是她在那段黑暗的时期里为数不多的安宁时光。可是噩梦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刻降临,三天后的傍晚,因为没有抗生素盘尼西林李二愣的伤口发炎引起高烧不退,终于在傍晚七点永远的闭上了双眼。杨丽躲在屋里,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拿起笔写信给他的家人告诉她们这个噩耗,却因颤抖怎么也写不下去,李二愣那憨厚的笑容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里像一个魔咒一样挥之不去,最后杨丽终于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三 1938年10月25日,武汉失守,抗战进入相持阶段。杨丽和二十名救护人员被调回上海。 耳边除了炸弹轰炸的轰隆声就只能听见四处拼命逃窜的人们的尖叫声,杨丽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在满是弹坑的路上奔跑。随着后背传来的一阵巨响,一个巨大的力量将她拉扯进了一旁的建筑里。当惊魂未定的杨丽被孩子刺耳的哭闹声惊醒时便看见一个穿着国名党军装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在她还未来得及说声谢谢时那个男人便已经向马路的对面跑去。杨丽轻声哄了哄怀中的孩子,也转身离去。令杨丽没想到的是她会在医院里再一次遇见就她的那个男人。原来他叫林新,是国民党军人,由于他们的团长受了伤需要在上海医治,他便留在这里照顾他。一来二去杨丽便和林新熟识了起来,在得知杨丽收留那天她怀中的孩子后每次他总会给她带一些小孩子的东西,有时是手工做的小玩具有时是给孩子吃米粉。闲暇时林新便会给她讲国军的凇泸会战,太原会战,徐州会战,甚至是前不久的武汉会战,而她则给林新讲她在西北时的所见所闻,给他讲共产党里曾有一个叫李二愣的年轻战士。从那时起杨丽觉得在黑暗中蹒跚前行的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在看不见尽头的迷雾前方有一双手拉着她前行。 四 1939年九月,长沙会战开始,林新早在五月就动身离开了上海。和会战大捷一同传来的还有一封给杨丽的信。 1940年3月汪精在南京成立伪政府,杨丽决定去找林新。 1942年九月,杨丽辞别林新向延安出发。分别时她问林新如何看待国名党和共产党,他说“国为公共的,不可不保。虽云保国而需忠勇,还要同心。如此,国家何不安哉?两鸡斗时,四目对射,至死不退,非常勇敢。国家的兵若能如此,我国何能亡?”杨丽听后沉默了半响只说了一句“我等你!” 1944年日军开始一号作战,5月中国远征军像缅北发起全面进攻。 1945年北、 西远征军会师,同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全国人民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而杨丽收到了林新说最迟明年五月就会来找她的书信。而这也是她收到的来自林新的最后一封信。 1948年底,辽沈爆发大战,接下来便是淮海和平津。1949年渡江战役后,国名党的残余势力逃到台湾。 1999年,10月1日,建国50周年大阅兵,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在阅兵开始的一刹那泪流满面,她的旁边站着一位中年男人,他就是当初抱在杨丽怀里的那个孩子,杨丽收留了他给他取名党念新。 “杨姨,我们回家吧。”老人点了点头,杵着拐杖和他一起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杨丽,女,生于1920年5月,卒于2000年1月,享年80岁,抗战时期任救护队延安区护士长,终身未嫁,有养子党念新。 本文来源:https://www.wddqw.com/doc/ed3c46d9f18583d0496459d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