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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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房间

第一次走进她的房间,是在我在她肩头痛哭后的第二天。

少年时期的我和她,在同学的眼中根本就是地球的两极。她细白的脸上永远带着谦和的笑影,而我,永远瞪着两只目光锐利的眼睛。尚还记得在同学眼中我是如何苛刻地对待她,甚至直接引爆了公愤,在期中班干换届选举时我惨遭滑铁卢,而她高票继任。她说永远不会忘记当时我是如何铁青着脸走向她约她出去,在校园树影荫蔽处,我是如何不出意料地扑向她,又是如何出乎意料地在她的肩头放声痛哭。 一个外表温和,内心淡漠的模范学生。 一个外表特立,内心脆弱的叛逆学生。 我就这样对她敞开了心扉,她措手不及。

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作为回应,第二天下午放学,她邀请我,走进了她的房间。 我一直认为,躯体,是心灵的容器。 而房间 ,则是灵魂的容器。

无论在外面怎样伪装,回到自己的房间,总能完全地放松下来。比起一切,那并不宽敞、却结实牢固的半密闭空间更能给人一种实质性的安全感。与此同时,隐私得以生成及存留。

带着初次闯入者的敬畏感,我惊奇地在她的房间发现了新大陆。

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说:“There are more things in heaven and earth than you've ever dream of,Horatio." 诚然如此。

我的房间,窗外有一条静静的河,河岸两旁拥簇着修长的竹木,总将河面染成深浅浓淡的翠色。每每在窗口眺望,目光随流水漂向远方,总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之感。而在她的窗口,同样是竹木,却错落而生,同样翠色的河水,却蜿蜒曲折。 我窗外的静,在我目光未及的不远之处,成了她窗外的动。

我的唇舌诚实地将心声一字不漏地向她吐露,她淡淡地笑着,恬静而全然放松。我们自然而然地开始讨论各自的喜好,竟惊奇地发现有无数的共同语言。 音乐文学、美术、电影,这次的交谈几乎奠定了彼此交流的基础。而后的日子,我们都在分享彼此的新发现中各得其趣。

临了,她说,下次我去你的房间吧。

夕阳在水面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洒在我倚靠在窗台的手臂上,我伸手捉取却只是虚影。

其实,我更喜欢待在她的房间里。 这一待,就是六年。

期间我们不再同班,却仍然会一同放学回家,在她房间待上半小时。在一室金红的余晖中,我跟她分享·亨利的小说和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她跟我讨论红与黑跟幽谷百合的不同之处。她曾在她生日那天为我亮起不同颜色的灯泡,看黄昏的房间是怎样被不同的色彩晕染。我跟她透露有个暗恋她的男生,是怎样为获得一点点她的信息被我坏心眼地玩得团团转。她叹着气数落我因偏科而一塌糊涂的成绩,我不为所动用地在她房间里回放着贝五柴六。她从杂志上剪下美丽的插画送我,我把她写进胡编乱造的恐怖小说。期间我们还认识了许多共同的朋友,但在那个时刻,她的房间,始终只有我和她共处。 犹如最坚定的爱情,拒绝第三者插足。

感谢她,在我年少之时,便知道了灵魂为何物,伴侣为何物。

和她的那些毫无保留、绝不担心泄露的深入倾谈,曾让我们的灵魂如此靠近,让我们的内心如此安宁。


窗外的河,无论经过的是静流无声还是波澜大作,终究会还是沿着同一个方向。 一如她的房间,坦然地接纳了我,并向我展示了一个与我性格迥异、却同样会为美好事物而动容的少女的灵魂。

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而那两片叶子却可以属于同一颗树。 就像年少时的我和她, 在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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